就在这丰收前夜、一切准备就绪的微妙时刻,马场长在连部那间低矮、墙面被经年累月的旱烟熏得泛黄的小会议室里,召集了牧场几位核心干部。
小小的房间里烟雾比往日更显浓稠,劣质烟草和煤油灯混合的气味沉滞地压在空气里。
长条桌旁,几位被紧急召来的干部不似往常开会那般随意靠坐,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凝重与思量,手指间的烟卷明明灭灭,将各自的心事藏在袅袅青烟之后。
“临时把大家叫来,没别的事,就敲定一个态度。”马场长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寒暄。
他粗糙的食指关节在掉漆的木桌面上重重叩了两下,沉闷的“咚咚”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瞬间攫住了所有的注意力。
“苏晚同志那片试验田,后天,铁锹就要落下去见真章了。营部那边,我也通了气,到时候会有领导和兄弟单位的人下来‘观摩学习’。”
他刻意在“观摩学习”四个字上放缓了语速,咬字格外清晰,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主管后勤和物资的赵副场长,习惯性地摸了摸刮得发青的下巴,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这是他陷入深思或感到为难时的标志性动作。
几位来自一线、手掌粗糙如树皮的老生产队长,则互相交换着眼神,那目光里有对即将揭晓答案的本能期待,却也藏不住积压已久的、对未知结果的深深疑虑,甚至是一丝“万一搞砸了,咱们牧场可就成了笑话”的隐忧。
空气仿佛随着马场长的话语而凝结。
“敞开天窗说亮话,”马场长的声音不高,却因室内异常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沉实有力,每个字都像秤砣般砸下,
“我知道,在座各位,心里头打着鼓的,不止一个两个。觉得一个城里来的小姑娘,没摸过几年犁把子,就敢搞什么‘杂交育种’,是书生空谈,是异想天开,是白白糟蹋咱们这金贵的土地、人力和那点紧巴巴的物资。甚至可能觉得,我马奋斗是越老越糊涂,被几句新词儿唬住了,由着她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胡闹’。”
赵副场长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以惯常谨慎的语调说些什么,或许是想提醒投入的成本,或许是想表达稳妥为先的看法。
但马场长没给他这个机会,抬起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掌,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下压手势,将一切可能的异议扼在了萌芽状态。
“今天,我把大家拢到这儿,不是来跟你们争论她那个‘F2代’到底能不能成,亩产到底能不能翻他娘的三倍五倍。”
马场长的语气陡然一变,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力,“铁锹没挖下去,薯块没过秤之前,一切猜测都是放屁!产量高低,地里的庄稼说了算!我今天要跟大家明确的,不是对结果的猜测,而是咱们牧场的态度!是立场!”
他“啪”地一声,将手里那个几乎被磨光了字的旧火柴盒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旁边几个搪瓷茶缸里的水都晃荡起来,漾出小小的波纹。
“这个态度,这个立场就是:不管后天挖出来的产量是多少,是吓人一跳的高产,还是平平常常,甚至……哪怕就跟咱们老法子种出来的差不多!”
他略微停顿,目光如炬,再次环视,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苏晚同志这个人,和她认准的这条‘靠脑子种地’、‘科学精细管理’的路子,咱们牧场,保定了!也支持定了!”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近乎真空的寂静。只有那盏煤油灯的火苗,因气流变化而微微摇曳,灯芯偶尔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爆裂声,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深重。
几位干部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有人愕然,有人沉思,有人将目光投向桌面缭绕的烟雾。
马场长没有等待他们消化,他屈起右手那根曾握过枪、也扶过犁的食指,开始一条一条地数,声音洪亮,每一条都像夯土般扎实:
“为啥要保?为啥要支持?就凭她苏晚来了咱们牧场以后,实实在在做出来的事!”
他的手指在空中用力一点,“第一,猪场!以前猪崽子的成活率多少?现在多少?翻了一番还不止!那些奇奇怪怪的防疫、喂养法子,开始谁不嘀咕?现在谁还敢说没用?!”
他的目光投向主管生产的刘队长,刘队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第二,春旱!眼看几百亩玉米苗要旱成干草,是她带着人,黑灯瞎火找到新水源,提出法子,把水引过来,保住了多少口粮?!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是胡闹能闹出来的?!”
他的视线扫过负责水利的老钱,老钱避开了目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第三,就眼前!她捣鼓出来的那个什么‘土豆水肥管理要点’,各队就算没全照搬,学了几成的,地里的苗子长势是不是比以前齐整?是不是看着更有劲头?!这难道不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