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尘埃落定,田地里只剩下整齐的麦茬,在烈日下泛着白光。林枫和苏念卿简单收拾了行装,将夜校的事务暂时托付给王铁柱和几位核心学员,便踏上了前往青石峪的路。
路途比想象中更为崎岖。吉普车在盘山土路上颠簸前行,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苏念卿紧紧抓着车内的扶手,看着窗外掠过的、与平原截然不同的雄浑山景,心中既有些许忐忑,更多的却是对那片未知土地的好奇。
车子最终在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山坳处停下。青石峪公社就坐落于此,几排依山而建的石头房屋,屋顶大多覆着青黑色的石板,显得古朴而坚韧。一条清澈但水量不大的溪流从村旁蜿蜒流过,发出淙淙的水声,却似乎缺乏撼动什么的力量。
公社的周支书,一位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如树皮的中年汉子,早已等在村口。见到林枫二人,他热情地迎上来,用力握住林枫的手:“林老师!可把你们盼来了!路上辛苦了吧!”他的目光落在苏念卿身上,带着淳朴的善意,“这位就是苏同志吧?快,屋里歇歇脚!”
周支书的家也是石头垒的,屋里陈设极其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迫不及待地引着林枫和苏念卿去看那个被借走的水车模型。模型被周支书用一块红布盖着,珍重地放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
揭开红布,模型完好无损,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周支书小心翼翼地指着模型,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和更多的期盼:“林老师,苏同志,不瞒你们说,这宝贝我们天天看,道理也琢磨了,可……唉,我们这儿溪流水浅,劲儿小,试了几次,这轮子转是能转,可带不动啥东西。想照着做大的,又缺合适的木料和手艺……”
林枫仔细检查了模型,又跟着周支书去看了村边那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流速平缓,确实缺乏足够的冲击力。他蹲在溪边,观察着水流和地势,眉头微蹙。理想的水力利用点,需要一定的落差和流量,这里似乎并不完全具备。
“周支书,咱们这儿,除了这条溪,还有没有别的落差大点的水源?比如山涧水,或者能不能从高处引水过来?”林枫问道。
周支书叹了口气,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山上有泉眼,水比这儿大,可那地方太陡,石头又硬,以前也想过引水,太难了,没弄成。”
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技术的应用,离不开具体的自然环境制约。
苏念卿没有一直跟在林枫身边听技术讨论。她看到几个妇女正坐在溪边石头上洗衣,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棒槌捶打,便主动走了过去,蹲在一旁,帮着拧干洗好的衣物,自然地与她们攀谈起来。
“这溪水真清亮,”苏念卿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就是洗厚衣服有点费劲吧?”
一个年纪稍长的妇女用湿手捋了捋鬓角,苦笑道:“可不是嘛!冬天水冰得刺骨,夏天好些,可这棒槌捶久了,胳膊也酸。要是有个省力的法子就好了。”
苏念卿心中一动。她想起林枫手册里似乎提到过利用杠杆原理的简易捣衣装置,虽然简单,但或许能减轻些劳累。她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傍晚,周支书家点起了油灯。饭菜很简单,山野菜、玉米饼子,还有一小碟咸肉,已是难得的招待。饭桌上,周支书和几个队干部愁眉不展地谈论着生产的困难:土地零散贫瘠,灌溉靠天,运输全靠人背肩扛,壮劳力大多被束缚在基本的生存劳作上,难以发展。
林枫静静地听着,没有轻易给出承诺。他明白,在这里,任何技术的引入,都必须更加谨慎,必须真正契合当地的实际,否则只会成为负担。
饭后,周支书安排他们住在公社腾出的一间空房里。房间狭小,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旧桌子。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也格外清凉,能清晰地听到窗外溪流不倦的吟唱和各种不知名的虫鸣。
苏念卿铺好带来的被褥,看着站在窗边凝望外面漆黑山影的林枫,轻声问:“这里……好像比我们想的还要难。”
林枫转过身,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嗯,条件是要差很多。水车在这里直接用的可能性不大。”他走到炕边坐下,语气却不见气馁,“但正因为难,才更需要找到适合他们的路子。也许不是水车,是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苏念卿脸上:“你今天跟那些妇女聊天,有什么发现吗?”
苏念卿便将洗衣费力的事情说了,还提到了自己记得手册里有简易捣衣装置的图。“虽然是小事情,但要是能省点力气,也是好的。”
林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小事也是事。技术的价值,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些最细微的地方。明天我们再多看看,多问问。”
山风透过窗缝带来寒意,苏念卿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林枫拿起炕上另一件厚些的外衣,递给她:“山里晚上凉,披上吧。”
他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体贴。苏念卿接过衣服披好,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在这陌生的山夜里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青石峪的群山沉默着,溪流低语着。技术的种子能否在这片更贫瘠的土壤里找到新的生长方式,尚未可知。但林枫和苏念卿知道,他们此行的意义,不仅仅是验证一个模型,更是要倾听这片土地真实的声音,寻找那束能真正照亮此地的、微弱却执着的星火。而他们彼此,就是这探寻路上,最坚定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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