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北境,临洮城外,临时军营。
风沙漫卷,天色昏黄。曾经旌旗招展、兵甲森严的北魏大营,如今像一头遍体鳞伤、匍匐在地的巨兽,弥漫着衰败、恐惧与绝望的气息。营帐残破不堪,许多士兵的帐篷被遗弃在原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里面散落着丢弃的盔甲、断裂的兵刃和一些干硬发霉的饼子。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臭、血腥,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因长期腹泻和恐慌而生的、难以言喻的颓丧气味。
中军大帐内,元英坐在一张被刀砍出裂痕的案几后,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头发蓬乱,原本威武的铠甲上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暗红的血污。他握笔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墨迹在粗糙的羊皮纸上洇开,模糊了几个字,他却浑然不觉。
帐篷角落,一只空了的、带着浓烈酸辣气味的陶罐被随意丢弃。正是这罐“南齐御赐”的腌菜,被一些饥饿的士兵偷偷分食,结果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腹泻和呕吐,彻底摧毁了这支军队最后的战斗力。元英的目光偶尔扫过那个罐子,便会不由自主地痉挛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祥的、来自深渊的诅咒之物。
“……臣元英,泣血顿首,拜表上奏陛下。臣奉命征讨南齐,兵锋所向,本拟摧枯拉朽,岂料……岂料南齐昏君萧宝荣,行事诡异绝伦,已非人力可测……”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切割自己的血肉。
“贼军不依常法,不循兵道。先以诡谲妖符、腌臜之食惑我军心,士卒食之,腹疾如绞,十去其五。复遣鬼面妖兵,夜间巡弋,荧荧绿火,狰狞可怖,状如幽冥鬼卒,使我军士夜不能寐,白日惊魂。更有妖道符咒,贴于军帐,臣之先锋宇文烈、赵武、孙胜三将,竟于议事之时,无声暴毙于帐中,额贴鬼画,身覆腌菜,死状诡异,非人所为!军中医官、仵作,皆言无伤无毒,实乃……实乃妖法诅咒!”
笔尖在“诅咒”二字上狠狠顿住,几乎要戳破羊皮纸。元英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晚冲进中军帐看到的恐怖景象——三位骁勇善战的悍将,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倒毙,额头上贴着色彩鲜艳、线条幼稚可笑的鬼画符,身上、案几上泼洒着那红油刺目、气味浓烈的腌菜。那画面,那气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臣麾下五万儿郎,非战之损,实为妖法所害。腹泻虚脱者十之三四,惊惧逃散者十之二三,余者亦皆胆裂,闻‘鬼面’、‘腌菜’而色变,执兵刃之手战栗不能止。臣……臣实已无力约束,军心彻底崩颓。更闻……更闻陛下有旨,若青州不克,必以臣问罪……”
最后一句,是他根据拓跋恒那番“密旨”的说辞,自己脑补添加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战败的耻辱,诡异的死法,皇帝的猜忌,未来的死路……种种情绪交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南齐疯帝,行事癫狂莫测,恐有妖人相助,或身负异术。臣愚钝,实难窥其深浅。冒死恳请陛下,暂缓进军,容臣细查南齐虚实,观其动静,再图后计。若贸然进击,恐……恐有不忍言之祸。臣元英,百死难赎其罪,唯乞陛下明鉴!”
写完最后一个字,元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瘫坐在胡床上,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案上。帐外,是伤兵的哀嚎,是逃兵被抓住后处决的惨叫,是风吹过空帐篷的呜咽,是弥漫在整个营地上空、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来人!”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
一名亲兵惶恐地进来。
“八百里加急!将此奏表,日夜兼程,送往陛下御前!不得有误!” 元英将染着自己汗渍和泪痕(或许还有恐惧的涕泪)的羊皮纸卷起,用火漆死死封好,仿佛封住自己最后的希望,也封住那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怖和……荒诞。
他征战半生,见过尸山血海,见过诡计奇谋,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讲道理、不循常理、令人毛骨悚然又哭笑不得的对手。这仗,到底是怎么打成这样的?
几乎在元英的求援奏表送出的同时,拓跋恒“历尽艰辛”“侥幸”从“南齐魔爪”中逃脱,带着一身狼狈和更加“惊悚”的见闻,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北魏都城,平城。
他没有回家,甚至没有洗漱,就那样衣衫褴褛、面如土色地冲进了皇宫,扑倒在太极殿光洁冰冷的金砖地上,声泪俱下。
“陛下!陛下!臣……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啊!” 拓跋恒以头抢地,咚咚作响,额头上瞬间见了红。
高踞御座之上的北魏皇帝元恪,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他刚刚接到元英那份字字泣血、通篇充斥着“妖法”、“鬼面”、“诅咒”、“腌菜”的荒唐奏表,正觉一股邪火直冲顶门,恨不得立刻将元英这个废物碎尸万段。拓跋恒的出现,更是让他心头火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