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空间里无声地加速,而现实中的日子,却像锈蚀的齿轮,沉重而缓慢地向前挪动。
“试验田二区”那点针尖大的淡绿色,成了我灰暗世界里唯一的亮色。我像个最虔诚的守望者,每天耗尽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去感知它的每一点极其微小的变化。它长得很慢,即便在空间加速的时间里,也显得异常艰难。叶片始终只有米粒大,颜色是一种营养不良的淡黄绿,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它顽强地活着,一点一点地,舒展着它脆弱到极致的身姿。
其他的“试验田”里,几颗同样来自“石头菜”的种子也陆续破土,但长势更加堪忧。至于最早种下的黑色种子和草籽,依旧停留在微弱脉动或凝聚微小“能量团”的阶段,看不到破土的迹象。
空间种植的艰难,远超我的想象。即便有时间加速,贫瘠的“土壤”、恶劣的环境(如果灰色虚空也算环境的话),以及我无法提供的阳光、水分和养分,都严重制约着生长。我隐隐感觉到,想要获得像样的收成,远不是投入种子和等待那么简单。
现实中的困境,却在步步紧逼。
爷爷的身体终于垮了。连续的高强度劳动、极度的营养匮乏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像三把钝刀,慢慢磨尽了他的生命力。他开始持续低烧,咳嗽越来越厉害,有时痰里带着骇人的血丝。他不再能下地干活,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或者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低矮的、被烟熏黑的屋顶。
奶奶的浮肿已经蔓延到了大腿,皮肤绷得发亮,像一层半透明的蜡纸,轻轻一碰就疼。她走动更加困难,常常是扶着墙壁或桌椅,才能勉强挪动几步。她的神智似乎也有些不清醒了,有时会对着空气说话,喊着早已不在人世的亲人的名字。
母亲成了这个家里唯一还能勉强站立、操持一切的人。她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走路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但她不能倒,她倒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她强撑着料理家务,照顾病倒的爷爷和神志不清的奶奶,想方设法为三个饥饿的儿子和我寻找任何一点可以入口的东西。她的坚强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我不知道它还能支撑多久。
三个哥哥在饥饿和家庭变故的双重打击下,迅速褪去了少年的模样。建军的眼神里只剩下狼一样的警惕和阴郁,他成了家里实际上的“顶梁柱”(在体力活方面),沉默地承担着最重的活计。建国更加拼命,也更加沉默,仿佛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痛苦。建党则变得异常敏感和胆怯,常常被一点声响吓得缩起脖子,眼神躲闪,不敢看人。
家里的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没有欢声笑语,甚至没有抱怨和哭泣,只有压抑的寂静,和偶尔传来的、爷爷剧烈的咳嗽声、奶奶含混的呓语声。
而外界的压力,从未因张家的凄惨而有丝毫减弱。工作组虽然因为爷爷病重而暂时没再上门“督促学习”,但孙家的敌意和村里一些人的落井下石,却变本加厉。分粮分菜时,轮到张家永远是最后,拿到手的永远是最差最少的一份。去井台打水,也常常被排挤到最后,有时甚至要等到天黑。流言蜚语从未停止,甚至开始有人说张家“气数已尽”、“遭了报应”。
就在这种内忧外患、几乎令人绝望的境地里,一个偶然的发现,像一道划破浓重黑暗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我的视野,也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希望。
那是一个午后,阴天,风很大,吹得没有门板的门口那块破草席哗啦作响。母亲去队里领这个月最后一点可怜的配给(主要是麸皮和一点发霉的豆子),奶奶在里屋昏睡,三个哥哥不知去了哪里。我独自在堂屋冰冷的地上爬着玩(其实是锻炼我这具幼小身体的行动能力),顺便用我有限的感知,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风卷着尘土和枯叶,从空洞的门口灌进来,在地上打着旋。一片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脏兮兮的破布片,被风卷着,在堂屋地面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墙角一个堆放杂物的破筐旁边。
我起初没在意。但当我爬过去,想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时(这是我的新习惯),我的目光却被那片破布吸引了。
那是一片普通的、洗得发白的粗蓝布,边缘已经毛糙,上面沾着干涸的泥点。看起来像是从哪件旧衣服上撕扯下来的。但吸引我的,是布片靠近中心的位置,有一小团已经变成深褐色的、不规则形状的污渍。
那污渍的颜色……很像血。干涸了很久的血。
我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我伸出小手,捏住了那片布的边缘,将它捡了起来。
布片很轻,没什么分量。我把它凑到眼前(尽管婴儿的视力还不算很好),仔细看着那团褐色的污渍。污渍渗透了布料的纹理,边缘有细微的喷溅状痕迹。除了血,似乎还混合着一点……井台边常见的、青苔的绿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