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江寻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毫无睡意。
他知道陆凛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他听到书房方向传来细微的响动，知道陆凛还在工作。
犹豫了片刻，江寻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明亮的灯光。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陆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江寻推门进去，看到陆凛正坐在书桌后。
面前摊开着一些文件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线路图或数据界面。
“我……吵到你了？”
江寻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陆凛抬起头，看向他，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
“没有，睡不着？”
江寻点了点头，走到书桌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
他看着陆凛，陆凛也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开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寻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不该打扰陆凛工作。
但此刻，他迫切地需要说点什么，需要一些东西来分散注意力，驱散脑海里那些不愉快。
“陆凛。”
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轻。
“我……其实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他说出这句话，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陆凛平静地听着。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
江寻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指尖，语速很慢。
“被送到城西那家福利院。
那时候很瘦小，经常被其他大一点的孩子欺负，抢吃的，抢玩具。”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后来，大概过了两三年，江家来选人。
他们想要一个男孩，聪明，长得也要好看。
我……我很想被选上，那天拼命表现，笑得脸都僵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段并不愉快的经历。
“后来，他们选中了我。
把我带回了江家。
给了我很好的生活，让我学舞蹈，学钢琴，送我上学。”
江寻抬起头，看向陆凛，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很感激他们。
真的。
但是……
我始终觉得，自己像个客人。
或者说，像一件他们精心挑选、用来装点门面的收藏品。
他们希望我优秀，希望我给他们争光，但从不关心我真正想要什么，开不开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感觉吐出去。
“所以，我拼命地跳，拼命地练。
我想证明我的价值，证明他们选我没有选错。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没有人真正需要我的地方。”
这是江寻第一次把自己的内心，摊开在另一个人面前。
他说完，有些不敢看陆凛的眼睛，下意识地蜷缩在沙发里，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
陆凛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看着江寻，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带着倔强或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脆弱和坦诚。
“我明白。”
陆凛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一些。
“那种感觉。”
江寻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
陆凛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落在了书桌一角那个装着勋章的盒子上，但很快又收了回来，重新聚焦在江寻身上。
“我十八岁入伍。”
陆凛开始说，语气很平缓。
“新兵连结束后，被选入侦察部队。
第一次出任务，是边境缉毒。
我们小队六个人，埋伏了三天三夜。”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江寻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行动很顺利，目标全部落网。
撤退的时候，遇到了对方预留的暗哨和诡雷。”
陆凛的语速依旧平稳，但江寻注意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我的班长，为了推开我，自己没来得及完全避开。”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就倒在我面前。”
陆凛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涩意。
“我看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眼看着战友在我身边……牺牲。”
江寻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场景，但仅仅是听着，就感到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痛。
他看着陆凛，此刻的陆凛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冷静自持的军官，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无法磨灭的哀伤。
“那枚勋章。”
陆凛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盒子。
“是他用命换来的。也是我……永远欠下的。”
江寻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过往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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