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的死,如同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冻结了江南官场下所有的暗涌。明面上,再也无人敢非议钦差,无人敢质疑圣意,连寿安公主也仿佛认命般,深居简出,不再有任何动作。迎接圣驾的盛宴一场接着一场,歌功颂德的文章一篇赛过一篇,江南之地,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景象。
楚渊似乎很满意这种局面,连日来流连于苏州的园林水巷,赏曲听戏,接见士子,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巡游。他甚至几次当着众臣的面,嘉许沈默“办事得力,堪为栋梁”。
然而,沈默却并未因此放松。他深知,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安国公死得太过蹊跷,寿安公主的沉默也太过反常。皇帝看似不再追究,但那双深邃的眼睛背后,究竟在谋划着什么,无人知晓。
他依旧每日随驾,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冷眼观察。观察那些围绕在皇帝身边的随行官员,观察江南本地士绅的言行举止,试图从那些谄媚的笑容和谦卑的姿态下,找出任何一丝不和谐的端倪。
这日,圣驾移驻杭州。西湖之上,画舫如织,灯火璀璨。楚渊在最大的龙舟设宴,与民同乐,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沈默借口醒酒,独自一人走到船尾僻静处,凭栏望着远处墨色湖面上倒映的点点灯火。湖风带着水汽和荷香,吹散了些许宴席上的喧嚣与燥热。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沈默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湖面。
来人在他身旁站定,同样望着远方。是镇西将军李牧。这位老将军此次也随驾南巡,负责护卫事宜。
“江南风光,确实醉人。”李牧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宴席上的洪亮截然不同。
“将军也出来醒酒?”沈默淡淡道。
李牧笑了笑,那笑容在朦胧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人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热闹久了,反而觉得吵。”
两人沉默片刻,只有画舫破水的轻响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安国公……可惜了。”李牧忽然叹了口气,像是无意间提起。
沈默目光微动,没有接话。
李牧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安国公府,世代将门,早年也曾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只是后来……渐渐走了歪路。人啊,有时候一步踏错,便再难回头。”
他转过头,看向沈默,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锐利:“沈同知年轻有为,手段果决,陛下对你甚是倚重。只是,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有些线,踩过了,便再难收回。锋芒太露,未必是福。”
这话语,与当初寿安公主的“劝诫”何其相似。只是从李牧口中说出,少了几分虚伪,多了几分前辈对晚辈的警示意味。
沈默终于转过头,对上李牧的目光:“谢将军提点。沈某行事,但凭本心,忠于王事。至于其他,非我所虑。”
李牧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眼神平静,毫无波澜,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但愿吧。”
他拍了拍沈默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好自为之。”
说完,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船上的光影之中。
沈默看着李牧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李牧这番话,是单纯的提醒,还是代表了军中某些势力对他的看法?亦或是……皇帝借他之口,在敲打自己?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漆黑的湖面,心中思绪翻涌。北疆的血火,江南的阴谋,京城的暗流……这一路走来,他这把刀,饮血无数,也树敌无数。皇帝如今需要他,自然百般维护。可若有一日,皇帝觉得他不再顺手,或者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尘埃”呢?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皆然。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低声道:“沈大人,陛下召见。”
沈默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小太监走向龙舟顶层那间最为奢华宽敞的舱室。
舱室内,楚渊已褪去了龙袍,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箫。几名乐师和宫女已被屏退,只有那名心腹老太监垂手侍立在角落。
“臣,沈默,参见陛下。”
“平身。”楚渊放下玉箫,目光落在沈默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爱卿方才与李将军,在聊些什么?”
沈默心中微凛,皇帝的眼线,果然无处不在。
“回陛下,李将军只是与臣闲聊了几句江南风物,并勉励臣尽心王事。”沈默避重就轻。
楚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
“谢陛下。”沈默依言坐下,姿态恭谨。
“江南之事,你办得很好。”楚渊缓缓开口,“萧玦伏诛,隐患清除,朕心甚慰。回京之后,自有封赏。”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分内之事……”楚渊轻轻重复了一句,忽然问道,“沈默,你觉得,为臣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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