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千年济南在初春的寒夜里渐次亮起灯火。
虽经历去岁战火,这座古城到底底蕴犹存。坐在鲁兴楼二楼窗前,任风遥与二虎望着窗外——青石板街道上行人疏落,远处民居的灯火却如星子般顽强地闪烁着,在残雪未消的屋檐下透出暖光。连日奔波的紧张,在这片千年不变的暮色里渐渐消融。
结过帐,见天色尚早,任风遥招呼过店小二。那机灵的年轻人快步上前:“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这济南城入夜后,可有什么热闹去处?”
店小二闻言笑道:“客官怕是不常来我们济南。虽说连年不太平,但咱济南府的底子还在。”他如数家珍,“若是想寻个清静所在,芙蓉街新开了几家书坊,灯下读书别有一番滋味;若要热闹些,前头街口的百戏园正演着新编的傀儡戏。不过要说最雅致的,还数司家码头一带的茶楼,临湖听曲,最是风雅。”
两人听这些去处都在大明湖左近,道过谢,信步朝司家码头走去。
沿途店铺多已打烊,唯有药铺门前的灯笼还亮着,在青石板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街角蜷缩着逃难来的流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有更夫提着灯笼走过,梆子声在空寂的街巷里格外清晰。
战火方才退去,济南城显得比往常冷清,可从那偶尔飘出的琴音、书场里隐约的笑语声中,仍能感受到这座古城顽强的生机。
拐过街角,眼前豁然开朗——司家码头一带灯火通明,茶幡在晚风中轻扬,华服锦衣的士绅乘着暖轿经过,帘幕低垂,隐约传出笑语。茶馆里飘出莱芜高末的茶香,书场中传出山东大鼓的铿锵,偶有卖宵夜的小贩推着独轮车经过,车上陶瓮里蒸腾着甜沫的热气。虽不及江南繁华,却也别有北地风情。
二人见一牌幌醒目,信步来到大明湖畔的“枕湖阁”。这是座临湖的二层茶楼,飞檐翘角在夜色中勾勒出清雅的轮廓。
茶楼里点着十来盏油灯,光线温暖宜人。客人不算太多——有低声商谈的布商,独坐品茗的文士,还有两三桌本地士绅在此闲话。湖面已结了薄冰,冰面上映着茶楼的灯火,与天际疏星遥相辉映。
堂中坐着位盲眼老者,正拉着胡琴,琴声苍凉。他身旁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清清嗓子唱起了历下小调:
“腊月里来北风紧,
东虏破城天地昏。
芙蓉街口井台畔,
张家姑娘纵身沉……”
曲调质朴,却字字泣血。唱的是崇祯十二年清军破城时,济南女子不甘受辱、投井明志的旧事。那年腊月,清军铁骑踏破济南,城中女子纷纷投井殉节,光是芙蓉街一带的七十三口甜水井,就填满了不屈的芳魂。直到今日,仍有不少井口封着石板,诉说着那段悲怆往事。
跑堂的送上茶点:一壶莱芜产的高末绿茶,两碟刚出炉的油旋——那螺旋状的葱油饼烤得金黄酥脆,另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甜沫。在这初春寒夜,一碗用小米面熬成、撒了花生豆皮的咸粥下肚,最能驱散连日征尘。
二虎抿了口茶,望向窗外冰封的湖面:“这济南城,就像这碗甜沫——看着朴素,内里却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任风遥轻轻转着茶盏,目光掠过堂中那些安然品茗的茶客。正闲谈间,街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二人探身望去,只见一行人马颇为招摇——当先是个骑着高头骏马的锦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身宝蓝缎面直身,外罩玄色斗篷,金冠束发,眉宇间透着几分轻浮。身后跟着六七个豪奴,更有两顶青绸小轿随行。
恰巧几个乞讨的流民躲闪不及,挡了去路。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立即上前,抬脚就踢:“不长眼的贱骨头,冲撞了我家少爷的马头,你们十条贱命也赔不起!”另一人更是挥起马鞭虚抽,吓得流民连滚带爬地躲开,引来那锦衣公子与豪奴一阵得意的哄笑。
这行人径直进了旁边不远处一座气派的楼阁。但见朱漆大门洞开,檐下悬着数盏描金灯笼,门前车马簇簇,隐隐有丝竹笑语随风传来。
二虎看不惯这类嚣张、欺人之事,眉头紧皱,道:“这等纨绔子弟,收拾他,出出气?”
任风遥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正合我意。”二人结账下楼。
走近了看,见那处大门匾额上书“凝香苑”三字,字体圆转灵动,倒是秀气。三层绣楼雕梁画栋,窗棂上贴着精巧的窗花,阵阵脂粉香混着酒气从内飘出。
刚到门前,便有个头戴方巾、身着青色直裰的伙计热情迎上:“二位爷里面请!是听曲还是访友?”
任风遥见这架势,心下已明白八九分,正自犹豫,二虎却已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穿越这么久,总算见识到真正的古代风月场了。
他朝那伙计潇洒一挥手:“前面带路。”
伙计偷眼打量二人,见他们衣着虽只是寻常棉布直身,但一人面如冠玉、举止洒脱,另一人虽白发惊人,眉宇间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便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将人引了进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