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一点半,陈默提前来到了罗湖口岸。巨大的联检大楼人流如织,各种口音、各种肤色的人在这里交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着期待与匆忙的气息。他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夹克和长裤,手里只拿着一个装了些零钱和证件的帆布包,那台笨重的电脑主机和大部分现金,都留在了蔡屋围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里。
他站在约定的地点,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一点五十分,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身材干瘦、眼神却像老鼠般灵活精明的年轻男人凑了过来,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低声问:“系唔系陈生?”
陈默点了点头。
“叫我阿强就得啦,猫哥叫我嚟接你。”阿强上下打量了陈默一番,似乎对他如此年轻有些意外,但没多说什么,“跟我嚟。”
没有走普通的旅客通道,阿强带着陈默七拐八绕,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边检口,这里排队的人少很多,似乎是一些有特殊通行证件的人员通道。阿强跟值守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塞过去一个小信封,那人瞥了陈默一眼,挥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过程比陈默想象的要简单和……随意。踏过那条窄窄的分界线,脚踩在香港的土地上时,他甚至有种不真实感。这就是香港,亚洲的金融中心,前世他只能在财经新闻里仰望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与对岸的深圳截然不同。楼更高,更密,街道更狭窄,但秩序井然,各种招牌鳞次栉比,繁体字和英文交织,双层巴士和的士穿梭不息,行人的步伐明显更快,带着一种国际都市特有的效率和疏离感。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一些,但压抑感也随之而来——那是资本高度密集区域特有的、无形的压力。
“走啦,陈生,时间紧迫。”阿强催促道,拦下了一辆的士,用粤语报了一个地址。
的士在繁华的街道上穿行,窗外掠过中银大厦那独特的棱形结构,以及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摩天楼。陈默默默地看着,将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金融地图一一对应。
的士最终停在了一条不那么起眼的街道,阿强带着陈默走进一栋略显陈旧的大厦,乘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是一条安静的走廊,阿强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条缝,一个身材魁梧、面色冷峻的汉子探出头,看了阿强和陈默一眼,侧身让他们进去。
门后别有洞天。一个宽敞的大厅,装修算不上豪华,但颇为实用。墙上挂着好几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面密密麻麻显示着全球主要市场的指数和汇率,恒生指数的走势图尤为醒目。七八个人坐在电脑前,电话声、键盘声、低沉的交谈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和烟草混合的气味。这里不像正规的金融机构,更像一个……私密的作战指挥室。
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褂子,手里盘着两个油光发亮核桃,约莫四十多岁、面容精瘦、眼神锐利的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阿强立刻恭敬地站到一边。
“猫哥,陈生带到。”
猫哥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落在陈默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陈默坦然与之对视,不卑不亢。
“后生仔,果然够年轻。”猫哥开口,依旧是那口带粤语腔的普通话,他走到一块显示着恒生指数分时图的大屏幕前,随意地指了指,“点睇?(怎么看?)”
此时是下午两点多,恒生指数在一轮下跌后正弱势反弹,但走势疲软,成交萎缩。
陈默知道这是考验。他走到屏幕前,仔细看着那根曲折的K线,脑海中迅速调取着关于1998年11月恒生指数走势的记忆碎片。他记得,在政府资金入市干预后,市场信心一度恢复,但空头力量依旧强大,近期会有一个反复震荡探底的过程,真正的暴力反转,还需要一些关键事件的催化。
“反弹无力,成交跟不上。”陈默指着屏幕,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沽压(卖压)依然很重,下面这个位置(他指着一个前期低点)未必守得住,估计还要震荡磨底。真正的机会,需要等。”
他没有给出具体点位,也没有妄言方向,只是基于图表和一种模糊的“感觉”做出了判断。这种谨慎和克制,反而让猫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见过太多初来乍到、夸夸其谈以为能征服市场的愣头青。
“哦?等乜嘢机会?(等什么机会?)”猫哥饶有兴趣地问。
“等一个让空头措手不及,让多头信心彻底回来的契机。”陈默回答得模棱两可,却暗合了不久后政府更强力干预以及某些国际投空机构被迫平仓的历史。
猫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盘核桃的手停了下来:“讲得几好(说得挺好)。不过,我哋呢度,唔兴讲,兴做(不过,我们这里,不兴说,兴做)。”他走到一张空着的电脑桌前,“呢个账户,里面有十万蚊模拟资金,恒指期货。今日收市前,你落一次单我睇睇(你下一次单我看看)。赢亏唔紧要,我想睇你点做(盈亏不重要,我想看你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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