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之后,日子,在一种微妙的怪异中,缓缓向前。
王恒依旧每隔几天就去市里卖画。
有时候,他回来时会显得神采飞扬,眉梢眼角都带着藏不住的喜悦,会从怀里掏出一些零钱,买回一块热乎乎的麦芽糖,或者一小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献宝似的递给许幽兰。
“今天运气不错,画卖得很好。”他会这样说。
可更多的时候,他回来时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阴郁的气息里。他会一言不发地放下书箱,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就往嘴里扒饭,眼神空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许幽兰跟他说话,他常常要愣上半天,才像是刚从一个遥远的世界里被拽回来一样,茫然地“啊?”一声。
“阿恒,你怎么了?”
“没事。”他总是摇头,躲开她的注视,“就是……市里太远了,来回跑,有点累。”
累?
这个借口,一次两次尚可,说得多了,便显得苍白无力。
许幽兰的心,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慢慢地、慢慢地勒紧了。她开始睡不安稳,夜里常常会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的人,感受到他温热的身体,那颗悬着的心才能稍稍回落。
她甚至开始留意他换下的衣服。
有时,上面会沾染着一股她从未闻过的、混杂着烟草和劣质酒水的浑浊气味。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爬满心墙。
这天,王恒又像往常一样,推开院门,放下那个半旧的书箱,朝着飘出饭菜香气的屋里走去。
许幽兰已经把两碗米饭,一盘青菜,还有一小碟咸菜摆在了桌上。昏黄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阿恒,你回来了?”她迎上去,帮他把书箱放到墙角,“今天画卖得怎么样?”
王恒的心情似乎极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闷着头在桌边坐下,端起碗筷,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嘴里含糊地应着。
“还行,还行……就是价钱不怎么样。”
许幽兰没有动筷子,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王恒。
那样的注视,让王恒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东西扎着一样。他不敢迎上她的视线,眼神有些躲闪,扒饭的动作也显得愈发急躁。
“阿恒,”许幽兰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王恒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啊,我能遇到什么事。就是……就是市里路程远,有些累而已。”
“有些累?”
许幽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失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托镇上卖布的王大婶,让她去市里的儿子帮我打听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王恒的心上。
“王大婶的儿子说,那个你常去的街口,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一个背着书箱的年轻画师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王恒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王恒彻底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从不怎么出远门的幽兰,竟然会去打听这些。
一丝慌乱爬上他的脸,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我,我……我换了个地方卖画!对,换了个地方!那个街口人太少了,生意不好……”
“砰!”
一声不大的声音打断了王恒的话。
许幽兰将一个东西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布质荷包,是她亲手缝的,用来装那些银元的。
荷包落在桌上,没有发出预想中沉甸甸的闷响,反而只传来几声清脆又空洞的“叮当”声。
那声音,像是几枚孤零零的硬币,在空旷的袋子里无助地碰撞。
原本鼓鼓囊囊、承载着他们未来希望的荷包,如今已经干瘪了下去。
许幽兰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荷包,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她不顾一切地跟着这个男人,从繁华的渝州来到这穷乡僻壤,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千金,到如今洗衣做饭尽显世俗的家庭人妻,她不怕吃苦,不怕清贫,她只怕欺骗和隐瞒。
可现在,她连一句实话都换不来。
那份委屈和心痛,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王恒的视线,从那个干瘪的荷包,缓缓移到许幽兰那双泛红的眼睛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崇拜和爱慕,只剩下失望,和一种他看不懂的悲伤。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屋子里突兀地响起。
王恒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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