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的天空,是倒悬的浊海。铅灰色的云层厚重低垂,仿佛随时会砸落人间。雨水已连下月余,非但未歇,反成瓢泼之势。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木、死畜,甚至整座坍塌的茅屋,在原本丰饶的田野间肆意奔流,吞噬着一切。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绝望的哭嚎。
新任知府李逸的官船,艰难地穿过泽国,靠上仅存半截城楼的松江府城。李逸立于船头,绯红官袍被风雨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身形。他身旁,苏婉儿裹着蓑衣,雨水顺着兜帽边缘淌下,清丽的脸上满是凝重。眼前,是漂浮着杂物的街道,是攀爬在屋顶、树上呼救的灾民,是浑浊洪水中漂浮的苍白尸体。空气里弥漫着水腥、腐臭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大人!吴淞江支流李家圩段溃堤!水淹三乡!民夫…民夫不肯上工了!”前来迎接的府丞浑身湿透,声音带着哭腔。
“为何?”李逸声音冷冽如刀。
“豪强…张家!张德贵员外煽动,说…说新来的知府老爷是京城绣花枕头,不懂治水,上去也是送死!民夫怕了…”
“张德贵?”李逸眼中寒光一闪。这个名字,在离京前刘伯温“善意”提醒的地方豪强名单上,赫然在列!
溃堤处,浊浪滔天。
临时堆砌的沙袋堤坝如同纸糊,被狂暴的水流轻易撕开数丈宽的缺口!浑浊的洪水如同挣脱囚笼的恶龙,咆哮着冲入低洼的村落田野!数百名面黄肌瘦的民夫瑟缩在远处高地,眼神麻木而恐惧。一个穿着锦缎袍子、腆着肚子、留着三缕鼠须的胖子,正唾沫横飞地站在一块高石上煽动:
“乡亲们!别傻了!这水是龙王爷发怒!那新来的知府,细皮嫩肉的,懂个屁治水!上去堵口子,就是给龙王爷送点心!大家伙儿保命要紧!散了!都散了!等水退了再说!”
此人正是张德贵。他绿豆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身边几个彪形家丁虎视眈眈。民夫们被他蛊惑,又畏惧洪水,骚动着,脚步迟疑后退。
“张员外好大的威风!”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风雨,如同惊雷炸响!
李逸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溃堤边缘,苏婉儿紧随其后。浊浪就在他脚下翻涌,溅起的冰冷水花打湿了官靴。
张德贵被这气势慑得一滞,随即看清李逸年轻的面容和那身被泥水污损的官袍,脸上堆起假笑,绿豆眼里却满是轻蔑:“哟,知府大人亲临险地?失敬失敬!不过大人啊,水火无情,您千金之躯,还是退后些好!这堵口子的粗活,交给这些泥腿子就行,只是嘛…”他拖长了音调,扫了一眼畏缩的民夫,“人心惶惶,力有不逮啊!”
“力有不逮?”李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如电扫过民夫,“本官看,是有人心藏鬼蜮,不愿这口子堵上吧?”他不再看脸色微变的张德贵,猛地指向溃口旁一块半埋于泥水中、足有磨盘大小的青石,“堵口需巨石!那块青石,重逾三百斤!人力难移!张员外既说本官不懂治水,今日,便请诸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看本官如何‘绣花’!”
话音未落,李逸已厉声下令:“来人!立架!”
早已准备好的兵士和几个胆大的民夫,在李逸的亲自指挥下,迅速将几根粗壮的毛竹用绳索捆扎成三角支架,竖立在溃口旁!支架顶端,一个简陋却结实的木制滑轮被固定。绳索穿过滑轮,一端牢牢系在那块巨大的青石上,另一端垂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逸身上,充满了怀疑和一丝荒诞的期待。张德贵抱着胳膊冷笑,等着看这年轻知府如何出丑。
李逸走到垂下的绳索前,无视脚下汹涌的浊流。他深吸一口气,腰背下沉,双臂筋肉贲张,抓住绳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拉拽!
吱嘎——!
竹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绳索瞬间绷紧如弓弦!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块深陷泥泞、需要十数壮汉才能撼动的巨大青石,竟真的被缓缓吊离了地面!泥水哗啦淌落!巨石摇摇晃晃,悬在半空!
“天爷!”
“神…神力?!”
民夫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李逸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雨水滚落,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他死死盯着溃口的水流,计算着角度和时机。就在巨石升至最高点、溃口水流因冲击沙袋形成短暂回旋的刹那——
他猛地松开拽绳的手,同时厉喝:“放!”
呼——!
沉重的巨石带着风雷之声,精准无比地砸向溃口最薄弱、水流最湍急的核心位置!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泥浪冲天而起!
那狂暴的恶龙仿佛被扼住了咽喉!汹涌的水流被巨石强行阻断、分流!溃口的扩大之势,瞬间被遏制!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洪水被驯服后不甘的呜咽!
片刻之后,震天的欢呼如同山崩海啸般爆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