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金陵,御河水涨,柳梢新绿。奉天殿内,却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冰寒。李逸立于丹陛之下,绯红官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掌心却已微微沁汗。他手中,捧着一卷精心绘制的长轴。轴卷展开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惊涛骇浪,已然在满殿朱紫心中炸开!
那是一幅令人窒息的巨图!
碧波万顷之上,巨舰如山!九桅十二帆,如同遮天蔽日的云翼!船体巍峨如城,楼阁层叠,甲板宽阔得可跑马!船侧绘有清晰的水密隔舱结构,巨大的铁锚如同蛰伏的巨兽,更令人骇然的是船首那狰狞的撞角与船舷密布的炮窗!图侧蝇头小楷,标注着船体尺寸、载重、吃水、帆索布局、乃至利用季风航行的路线推测!图卷顶端,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带着劈波斩浪的磅礴气势:
郑和宝船图!
“陛下!”李逸的声音清朗,带着破开迷雾的锐气,“海禁之策,锁国门,绝商路,实乃自缚手足!臣观南洋诸国,稻种三季可熟,亩产倍于中原!更有珍稀药材、高产棉种!若开海禁,设市舶司,允官民船队循季风往来贸易,一则引良种活万民,解江南粮荒;二则增国库之利,富国强兵;三则扬我天威于异域,慑服诸藩!此乃开万世之利,谋大明之福!请陛下圣裁!”
图卷的震撼尚未平息,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奉天殿!
“荒谬!李逸!你妖言惑众!”左都御史陈宁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第一个跳出来,须发戟张,“海禁乃太祖钦定之国策!片板不得下海!你竟敢妄言开启?南洋蛮夷之地,何来三季稻种?分明是通倭卖国之辞!”
“正是!”胡惟庸一系的官员纷纷鼓噪,“海禁一开,倭寇必如蝗入境!沿海生灵涂炭,谁负其责?!”
“宝船?巨舰?耗费国帑无算!李逸,你是要掏空国库吗?!”
“我看他是被南洋妖风迷了心窍!欲引狼入室!”
质疑、攻讦、扣帽子,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李逸!尤其“通倭”二字,被反复提及,恶毒异常!胡惟庸垂手立于文官之首,眼帘低垂,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朱元璋高踞龙椅,冕旒珠玉轻晃,看不清表情。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龙椅扶手,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那幅惊世骇俗的宝船图上,钉在李逸那张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上。开海…这个念头,如同禁忌的毒草,在他心中早已盘桓多年,却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撕开!
“陛下!”李逸迎着滔天非议,脊梁挺得更直,声音穿透喧嚣,“倭寇之患,根在锁国!沿海贫民无以为生,方铤而走险!若开海禁,设水师巡弋,护商船,剿海盗,保境安民,方为正道!若一味禁绝,恰似抱薪救火!至于耗费…”他指向宝船图,“此船载重万石,一船所获,可抵十船之损!更可运回南洋稻种!陛下!民以食为天!活命之稻,岂是耗费?!”
“巧舌如簧!”陈宁厉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充满煽动性,“陛下!李逸勾结倭寇,证据确凿!松江倭乱,其妻苏氏手中倭刀从何而来?今日又献此通倭巨舰图!其心可诛!臣请立斩此獠,以儆效尤!”
“请陛下立斩李逸!”数名胡党官员齐声附和,杀气腾腾!
朱元璋依旧沉默,但那捏着扶手的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目光在李逸与宝船图之间逡巡,如同风暴前的死寂。
……
翌日,承天门外。
数百名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太学生,在几个激昂士子的带领下,高举着“卫道守国”、“诛国贼李逸”的横幅,群情激愤,将宫门堵得水泄不通!口号声震天动地:
“李逸通倭!卖国求荣!”
“开海禁引倭寇!祸国殃民!”
“诛国贼!保海疆!”
“滚出来!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
这些年轻学子,被“国贼”、“通倭”、“引狼入室”等大义名分煽动得热血沸腾,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他人手中刀。宫门守卫如临大敌,长矛盾牌组成防线,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喧嚣鼎沸、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父老乡亲们!领粥了!热乎的米粥!”
一个清越柔和的声音,如同清泉流石,突兀地插入了这狂躁的声浪。
只见承天门外广场一侧,不知何时已支起十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苏婉儿一身素净布裙,外罩御寒的青色半臂,发髻简单挽起,正带着十二位同样衣着朴素、却难掩清丽姿容的女子(正是秦淮十二钗),麻利地施粥!浓郁的米香瞬间弥漫开来!
“是苏夫人!清韵茶馆的苏夫人!”
“还有…那是揽月楼的柳大家?潇湘馆的兰姑娘?”
“她们在施粥?”
汹涌的人群为之一滞。不少饥肠辘辘的贫民和看热闹的百姓,瞬间被米香吸引,涌向粥棚。苏婉儿亲自掌勺,将稠厚的米粥舀入一只只破碗,动作轻柔。柳如烟等人也放下身段,温言安抚着领粥的老弱妇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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