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盐都。运河的水裹着两岸盐仓的咸腥气,沉甸甸地流淌。李逸一身簇新却难掩暴发气质的杭绸直裰,指间硕大的翡翠扳指在春日的暖阳下绿得晃眼。他斜倚在瘦西湖畔最奢华的“醉仙楼”雅间窗边,眯着眼,看着码头上力夫们喊着号子,将一袋袋打着“官”字火印的盐包扛上漕船。盐包沉重,压弯了脊梁,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蜿蜒。
“李老板,久等了!”一个洪亮中带着油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漕帮扬州分舵舵主,“分水蛟”金大牙,腆着肚子踱步而入。他身后跟着几个眼神凶悍、太阳穴高鼓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金大牙绿豆眼在李逸身上扫视一圈,落在扳指上,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堆起满脸假笑:“李老板从闽南来?好大的手笔!一开口就要五千引(注:明盐引一引约四百斤)!这年景,官盐可紧俏得很呐!”
“紧俏?”李逸操着半生不熟的闽南腔,大大咧咧地拍着鼓囊囊的钱袋,发出银锭碰撞的悦耳声响,“只要货好,价钱不是问题!金舵主,兄弟我跑海路十几年,别的没有,黄白之物管够!就看你漕帮,有没有这个胆子吃下这笔买卖!”
“哈哈哈!李老板爽快!”金大牙眼中精光一闪,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胆子?我金大牙的胆子,比这运河还宽!不过…规矩嘛,得先验验李老板的‘胆’!今晚‘品盐宴’,请李老板务必赏光!届时,自然有好货给老板过目!”
“品盐宴?”李逸挑眉。
“嘿嘿,扬州盐商的老规矩,新客入门,盐锅论交情!”金大牙笑得意味深长。
……
夜幕低垂,瘦西湖上画舫笙歌。金大牙的私邸却深藏于运河支流一处僻静的河湾,高墙深院,戒备森严。正厅灯火通明,巨大的八仙桌上珍馐罗列,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咸腥。主位空悬,显然是留给真正的大人物。金大牙陪坐次席,李逸被安排在客位首位,周围坐满了形形色色、气息彪悍的盐枭和漕帮头目。气氛看似喧闹,暗流却汹涌。
“胡老板到——!”一声高喝。
厅内瞬间安静。只见一名身着玄色锦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在几名精悍护卫簇拥下缓步而入。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在李逸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的威压。正是两淮盐运使司的实权人物,盐枭背后真正的保护伞——胡明远!胡惟庸的远房族侄!
“胡老板!”金大牙等人纷纷起身,态度恭敬中带着畏惧。
胡明远微微颔首,在主位落座。酒过三巡,气氛渐热。金大牙使个眼色。
“上‘盐锅’!请胡老板和李老板品鉴!”他高声道。
几名壮汉抬上一口热气腾腾的巨大铁锅,置于厅中!锅内并非菜肴,而是翻滚着雪白刺眼的粗盐颗粒!盐堆之上,赫然摆放着几枚小巧玲珑、却金光灿灿的盐引令牌!
“李老板,请!”金大牙皮笑肉不笑,“验验成色!”
李逸心中冷笑,面上却堆起贪婪,起身走到盐锅旁。他抓起一把滚烫的粗盐,在指间捻动。入手沉甸,颗粒粗粝,看似上品官盐。然而,他指尖微不可察地用力一搓!
簌簌…
几粒颜色更深、质地更硬的沙砾,混在雪白的盐粒中,悄然滑落指缝!掺沙!而且比例不低!至少三成!官盐掺沙三成,这意味着两淮盐税,有近三分之一是虚报!是硕鼠们吞下的滔天白银!
怒火如同岩浆,瞬间在李逸胸中奔涌!他面上不动声色,反而抓起一把盐,凑近鼻端夸张地嗅了嗅,赞道:“好盐!够劲道!就是…似乎有点压手?”
“哈哈哈!”胡明远抚须轻笑,眼中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李老板好眼力!运河风浪大,盐船颠簸,难免带点‘河气’(泥沙),无伤大雅嘛!只要引子真,盐包实,就是好买卖!”他意有所指地敲了敲锅沿的金色盐引令牌。
“胡老板说得是!”金大牙立刻接口,绿豆眼盯着李逸,“李老板,货你也验了。诚意呢?五千引,现银交割?还是…”
“银子好说!”李逸拍着钱袋,话锋却一转,“不过兄弟我跑船,讲究个眼见为实。胡老板,金舵主,能否带小弟去看看贵号的‘盐山’?也让兄弟开开眼,回去跟南洋的股东们有个交代!”
胡明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金大牙脸色也沉了下来:“李老板,这不合规矩吧?盐仓重地…”
“规矩是死的,银子是活的!”李逸笑容不变,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看不到盐山,这银子…兄弟我心里不踏实啊!”他故意将钱袋掂得哗哗响。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盐枭们眼神交汇,凶光隐现。胡明远盯着李逸,似乎在权衡利弊。
就在这僵持时刻——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带着异域风情的金铃声,伴随着馥郁的玫瑰香风,陡然打破了沉寂!
只见数名身姿妖娆、面覆轻薄红纱、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媚眼的胡姬,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踏着鼓点,翩然舞入厅中!为首那名胡姬,身段尤其玲珑,一身金红交织的露脐舞裙,缀满细小的金铃和亮片,赤足踩着节拍,脚踝金铃叮当作响。她舞姿大胆奔放,旋转如风,每一次扭动腰肢,每一次扬手回眸,都散发着令人血脉贲张的魅惑。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隔着面纱,仿佛带着钩子,直勾勾地撩拨着在座每一个男人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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