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最底层的刑房,如同九幽地狱在人间撕开的裂口。空气粘稠得化不开,混杂着浓烈的血腥、皮肉烧焦的恶臭、铁锈的腥气,还有绝望浸透石壁后散发的陈腐。唯一的光源是墙角火盆里跳跃的昏暗火焰,将刑架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和龙椅上沉默的帝王,投射在斑驳血污的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纠缠搏杀的恶鬼。
胡惟庸被碗口粗的铁链锁在十字刑架上,紫袍早已被鞭挞成褴褛的血布条,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和森白的骨茬。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被血痂和冷汗黏在额前,气息微弱如游丝。然而,当那沉重的脚步声停在刑架前时,他竟缓缓抬起了头。
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最终聚焦在朱元璋那张被跳动的火光照得明暗不定、如同阎罗塑像般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荒诞的嘲弄。
朱元璋负手而立,龙袍的下摆扫过冰冷潮湿的石地。他俯视着这位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这位他亲手提拔、又亲手打入地狱的“心腹”,浑浊的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冷酷死死压住。
“胡惟庸。”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狭窄的刑房,带着九幽地府般的森寒,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在胡惟庸残存的神经上,“朕待你,如何?”
胡惟庸咧开干裂渗血的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位极人臣,紫袍玉带,权倾朝野…”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抽打,“朕给你的,还少吗?!”
“可你!竟敢通敌叛国!裂土封王!更敢勾结朕的儿子!图谋朕的江山!”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彻底将胡惟庸笼罩!粗糙的大手一把抓起火盆旁烧得暗红、滋滋作响的烙铁!灼热的气浪瞬间扭曲了空气!
“说——!”朱元璋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带着被至亲至信双重背叛的滔天狂怒,震得刑房嗡嗡作响!他将那烧红的烙铁几乎怼到胡惟庸的鼻尖,炽热的光芒映亮胡惟庸眼中瞬间放大的惊恐!
“老四!朱棣!他到底许了你什么?!是裂土封疆?是世袭罔替?还是…朕屁股底下这把龙椅?!说——!!!”
烧红的烙铁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胡惟庸脸上松弛的皮肉因灼热而微微抽搐。他看着朱元璋那双燃烧着焚天业火、却又深藏着无尽痛楚的眼睛,那荒诞的嘲弄之色更浓了。他嘴唇哆嗦着,似乎在积聚最后的气力。
就在烙铁即将印上他胸膛的刹那——
“嗬…嗬…陛…下…”胡惟庸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意,“您…永远…不会…知道…”
话音未落!
他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怨毒!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脆响!
半截带着血沫的舌头,如同断头的蚯蚓,从他大张的嘴里猛地掉出!砸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鲜血如同喷泉,瞬间从他口中狂涌而出!染红了破烂的前襟,溅落在朱元璋的龙袍下摆!
胡惟庸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恐怖声响,头猛地向后仰去!眼中那怨毒与嘲弄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濒死的疯狂取代,随即又凝固成一片无边的空洞和…一丝得逞般的解脱!
咬舌!自戕!
“太医!快传太医!”旁边的锦衣卫指挥使骇然失色,嘶声喊道。
“滚开!”朱元璋一声厉喝,如同惊雷!他死死盯着刑架上那具仍在抽搐、口中血如泉涌的躯体,握着烙铁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烧红的烙铁头几乎要捏碎!脸上溅着的几点温热鲜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痛!他精心准备的逼供,他渴望撕裂的真相,竟被这老狗用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彻底堵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和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却带着沉重的声音在死寂的刑房门口响起:
“陛下!”
李逸一身金蟒袍,立于门口跳动的光影中。他目光扫过刑架上惨不忍睹的胡惟庸,扫过地上那截刺目的断舌,最后落在朱元璋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身影上。
“陛下息怒。”李逸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胡惟庸罪该万死,死不足惜。然…《昭示奸党录》所列三万七千余人,牵连甚广。其中恐有攀诬构陷,亦不乏为生计所迫、身不由己者。株连过广,恐伤国本,寒天下之心。臣…恳请陛下明察,法外施仁,少诛连坐!”
“少诛连坐?”朱元璋猛地转身!那双燃烧着业火的眼睛死死钉在李逸脸上!他脸上的血污在火光下狰狞可怖,声音却陡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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