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顶,在残冬的惨白日头下泛着冰冷的光。奉天殿内,炉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混杂着血腥与铁锈的寒意。空气凝滞如铅,压得人喘不过气。文武百官垂手肃立,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龙椅之上,朱元璋的脸隐在冕旒珠玉之后,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搭在鎏金扶手上、骨节粗大的手,捏得惨白,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怒龙。
御案之上,一卷厚如砖石的明黄帛书摊开着。帛书顶端,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血红大字,如同地狱的判词,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
《昭示奸党录》
一名司礼太监,面白无须,声音尖利而平板,如同宣读着冰冷的死亡名单:
“…胡惟庸,僭越谋逆,私通北元,祸乱朝纲,罪证确凿,磔刑诛九族!”
“…陈宁、涂节…附逆作乱,构陷忠良…斩立决!”
“…御史中丞商暠…知情不报…腰斩弃市!”
“…两浙盐运使张昶…暗输军资于敌…凌迟处死!”
“…应天府同知…”
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罪状,伴随着“磔”、“斩”、“腰斩”、“凌迟”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殿内每一个人的脖颈。名单之长,牵连之广,骇人听闻!殿内死寂,唯有太监那平板无波的宣读声在梁间回荡,如同丧钟。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所有朱紫公卿的后背!
三万七千!
这是帛书末尾,用最浓的朱砂圈定的、触目惊心的数字!三万七千颗待斩的人头!三万七千条即将染红洪武十四年开春的土地!胡惟庸案,这场酝酿了数年、牵连了无数暗斗的血腥风暴,终于以最酷烈、最彻底的方式,拉开了最终清算的序幕!
肃杀之气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了整座金殿。连最悍勇的武将,此刻也脸色发白,不敢直视那卷染血的帛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身影排众而出,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陛下!”李逸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开冰层的决绝力量,响彻死寂的大殿,“臣李逸,冒死进谏!”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如同利箭!
“胡惟庸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其核心党羽,自当依律严惩!”李逸挺直脊梁,目光灼灼,迎向丹陛上那团模糊的明黄身影,“然《奸党录》牵连三万七千之众,其中多少乃攀诬构陷?多少乃地方官吏借机倾轧?多少乃懵懂无知,仅因同僚、同乡、同门之谊便被罗织其中?陛下!株连过广,恐伤国本!寒天下士民之心!请陛下明察,收回成命!令三司详加复核,只诛首恶,赦其胁从!则天威昭昭,恩德浩荡!”
字字铿锵,如同金石掷地!在这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的时刻,这谏言如同惊雷!
朱元璋缓缓抬起眼帘。冕旒珠玉轻晃,浑浊的眼底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幽寒。他看着跪在殿中、孤身犯险的李逸,看着这个他一手擢拔、荣宠备至的魏国公,嘴角缓缓扯动,竟勾起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古怪的笑意。
“魏国公…”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好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好一个‘恐伤国本’!”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卷厚重的《昭示奸党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李逸!
呼——啪!
帛书带着凌厉的风声,如同板砖般砸在李逸身前不足三尺的金砖上!沉重的卷轴崩开,染血的帛页如同纷飞的冥钱,哗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页,不偏不倚,正好糊在李逸的脸上!那冰冷粘腻的触感和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冲入鼻腔!
“看看!给朕好好看看!”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赤裸裸的杀意!他指着散落满地的帛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的名字,“这里面!哪个不该死?!哪个不是胡惟庸的爪牙?!哪个不是挖我大明根基的蛀虫?!株连过广?寒了人心?!”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跪地的李逸。冕旒珠玉剧烈摇晃,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李逸身上:
“你替他们求情?”
“好!朕成全你这份‘仁心’!”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刺入李逸的耳膜,也刺入满殿文武的心脏:
“明日卯时,西市刑场,开刀问斩——”
“就先从你当初在刑场换下的那个…胡惟庸的幼孙女…胡念恩…开始!”
轰——!!!
最后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逸的灵魂深处!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坚持!他浑身剧震,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放大!胡念恩!那个在刑场上被他冒死救下、只有五岁、被他改名“胡念恩”、藏入尼庵的女孩!朱元璋…他竟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此刻,竟要用这无辜幼童的血,来碾碎他的谏言,来宣告帝王不容置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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