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四年的元宵宫宴,紫禁城内灯火如昼,谨身殿前笙歌鼎沸。朱红宫灯映着琉璃瓦,流淌着一派刻意营造的太平景象。
李逸坐在勋贵席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杯。龙椅之上,朱元璋冕旒低垂,面上无喜无悲,目光偶尔扫过殿内公卿,如同猛虎巡视领地。那视线掠过李逸时,他后背的寒毛无端竖了起来。奉天殿上,帝王用胡念恩幼小的性命碾碎他谏言的冷酷,还有那句轻飘飘的“此物…此术…甚好”,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他饮尽杯中残酒,辛辣入喉,却压不下心底那缕沉重的不安。这虚假的繁华,更像风暴前的宁静。
轰——!!!
毫无征兆!一声撕裂耳膜的巨响猛然炸开!脚下金砖剧烈震颤,如同地龙翻身!头顶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谨身殿主梁,在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裹挟着无数碎石瓦砾,朝着御座方向轰然坍塌!烟尘如同狂暴的怒兽,瞬间吞噬了半个大殿!尖叫、哭喊、杯盘碎裂声混作一团。
“护驾——!”尖利的嘶喊淹没在更恐怖的轰鸣里。
李逸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维更快!他像一头被惊起的豹子,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朝着那团模糊的明黄身影猛扑过去!什么帝王心术,什么伴君如虎,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最原始的、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拦住那灭顶之灾!
砰!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金砖上。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钻进鼻腔。无数碎石如同冰雹砸落,他死死弓起身体,用自己的脊背为盾,将朱元璋牢牢护在身下。一块尖锐的断木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火辣辣的血痕。
“陛…陛下…” 他艰难地喘息,喉咙里全是呛人的烟尘。
“朕…无事!” 朱元璋低沉嘶哑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更多的却是被触犯天威的暴怒。他猛地推开李逸,挣扎着站起,冕旒歪斜,龙袍沾满尘土,浑浊的眼中燃烧着噬人的火焰,死死盯着那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查!给朕查!掘地三尺!揪出这弑君的逆贼!” 咆哮声在烟尘弥漫的殿宇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与杀意。
魏国公府,熟悉的药味再次弥漫开来,只是这一次,浓烈中还夹杂着皮肉灼伤的焦苦气息。
李逸趴在软榻上,赤着上身。整个后背一片狼藉,皮肤被灼烧得焦黑翻卷,边缘渗出浑浊的血水和黄液,几处较深的伤口甚至能看到模糊的血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
苏婉儿跪坐在榻边,脸色比榻前摇曳的烛火还要苍白。她胸口尚未痊愈的伤疤隐隐作痛,执针的手却稳如磐石。银针蘸取着琉璃瓶中那近乎无色的液体——最后的青霉素,小心翼翼地刺入李逸伤口周围红肿发烫的皮肉。她的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每一次下针,眉头都因心疼而微微蹙紧。
“忍着些…” 她声音微哑,用干净的细麻布吸去渗出的脓血,“这药烈性,沾上便是蚀骨的疼。”
李逸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无妨…死不了。”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婉儿专注而憔悴的侧颜上,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她才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却又不得不为他再次操劳。“念恩…可安置妥当了?” 这才是他此刻心中最重的石头。刑场换下的幼童,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利刃。
“老莫亲自送去水月庵了,静尘师太应下了。” 婉儿低声道,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边缘,“只是…陛下那边…” 她的话里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话音未落,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沉重的、带着御书房墨香与龙涎气息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朱元璋!
他就站在门口,一身玄色常服,仿佛融在门框的阴影里。没有通传,没有随从,只有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榻上赤背的李逸,最终,钉在了苏婉儿手中那个小小的、盛放着青霉素的琉璃瓶上。
空气骤然冻结。烛火似乎都畏惧地瑟缩了一下。
苏婉儿的手猛地一颤,针尖差点刺偏。她强自镇定,放下银针,深深拜伏下去:“臣妇苏婉儿,叩见陛下。”
朱元璋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李逸背上狰狞的伤口。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着那个不起眼的琉璃瓶。一步步走进,靴底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如同敲在人心上。
他停在榻前,阴影完全笼罩了李逸和婉儿。枯瘦的手指伸出,并非指向李逸的伤,而是直接点向婉儿手中的琉璃瓶。
“此物…”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既能化腐肉脓血于无形,愈合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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