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咆哮。
浑浊的巨浪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撕裂千里堤坝,裹挟着泥沙、房梁、牲畜,甚至来不及逃生的渺小躯体,铺天盖地地冲向膏腴的中原大地!开封府、归德府、兖州府…昔日繁华的城镇乡村,顷刻化为泽国。侥幸逃生的百万流民,如同失去巢穴的蝼蚁,在泥泞与绝望中挣扎。草根树皮被啃食殆尽,易子而食的惨剧,在凄风苦雨中无声上演。
告急的奏报雪片般飞入京师,堆满了工部的案头,却如同石沉大海。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的目光聚焦于胡党余波和藩王异动,对那千里之外的哀嚎与尸骸,竟只有几句轻飘飘的“天灾难免”、“着地方赈济”便打发了。都察院内,李逸拍案而起,怒斥工部渎职、贪墨河银!却只换来工部尚书顾成那皮笑肉不笑的敷衍:“魏国公慎言!河工靡费,损耗难免,岂能妄加揣测?”
滔天的怒火在李逸胸腔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知道,这沉甸甸的“损耗”下面,埋藏着多少蛀虫吸吮的民脂民膏!就在此时,一封沾着泥点、字迹扭曲的血书,由都察院一名心腹御史,悄悄递到了他的案前。
血书来自一个叫张松年的童生。他家乡就在决口下游,亲眼目睹了人间炼狱。字字泣血,控诉工部官员克扣河银、偷工减料,致使堤坝如纸糊!更附着一卷他冒死绘就的《流民饿殍图》!
李逸展开那卷粗糙的麻纸。画上,饿殍遍地,枯骨支离。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妇人,抱着气息全无的婴孩,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几个孩童围着一口破锅,锅里煮着灰白色的泥浆(观音土)…最刺目的,是画面中央,一个同样骨瘦嶙峋的幼童,蜷缩在泥泞里,小手死死攥着一块同样灰白的泥土,正艰难地、本能地往嘴里塞!那孩子空洞绝望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逸的灵魂深处!
“禽兽!畜生!” 李逸双目赤红,一拳砸在案上!这血书和图卷,是冲破黑暗的唯一惊雷!他立刻命人密寻张松年,要护送他敲响午门外的登闻鼓——这面蒙尘已久、象征着直诉天听的巨鼓!
然而,工部的黑手,比他更快!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午门那面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登闻鼓前,一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年轻人,正是张松年。他怀中紧紧抱着那卷用生命换来的《流民饿殍图》,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希望与决绝。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了沉重的鼓槌!
咚——!
第一声沉闷的鼓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撕破了紫禁城黎明前的死寂。
咚!咚!
鼓声渐次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悲愤,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何人击鼓?拿下!” 尖利的呵斥声响起!数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鬼魅般从宫门阴影处扑出!为首的小旗官眼神阴鸷,正是工部尚书顾成的心腹!他们根本不给张松年开口的机会,刀鞘带着恶风,狠狠砸向他的手腕!
“住手——!”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炸响!李逸率领十几名都察院御史,如同赤色的洪流,从长街尽头狂奔而来!人人绯袍玉带,眼神却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
“登闻鼓响,直诉天听!尔等安敢阻拦?!” 李逸须发戟张,第一个冲到鼓前,张开双臂,如同护雏的雄鹰,将惊魂未定的张松年死死挡在身后!十几名御史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以血肉之躯,在张松年和锦衣卫之间,筑起了一道单薄却决绝的人墙!
“魏国公!你要造反吗?!” 锦衣卫小旗官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本官奉旨执掌风宪,纠劾不法!今日护此鸣冤之人,正是尽忠职守!尔等再敢上前一步,便是阻挠圣听,其罪当诛!” 李逸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宫墙回响!他挺直脊梁,那身象征监察之权的獬豸补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双方在登闻鼓前剑拔弩张,僵持不下。鼓声早已惊动了大内。
奉天殿,朝会伊始。
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登闻鼓响,非天大冤屈不可为!他正要命人去查问,殿外已传来骚动。很快,李逸浑身染血(保护张松年时被锦衣卫刀鞘所伤),背上背着已陷入半昏迷的张松年,手中高举那卷染血的《流民饿殍图》,在十几名同样狼狈却眼神倔强的御史簇拥下,一步步,踏着染血的石阶,撞开了沉重的殿门,闯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中心!
“李逸!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人擅闯朝堂?!” 朱元璋拍案而起,冕旒珠玉剧烈摇晃,眼中怒火滔天,“尔等是要逼宫吗?!”
满朝文武,尽皆失色!这简直是洪武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骇人场面!
李逸将背上的张松年轻轻放下,交给同僚搀扶。他撩起染血的绯红朝袍前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嘶哑,却带着穿云裂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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