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车引来的“血水天罚”,如同一场荒诞而高效的惊雷,彻底劈开了开封府豪强把持水源的阴霾。赵德昌那几个吓破了胆的豪绅,连夜变卖田产,举家远遁,再不敢染指开封水利。汩汩清流顺着新修的沟渠,日夜不息地滋润着干渴已久的千里荒原。龟裂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生命之源,新翻的泥土散发出久违的、带着潮湿气息的芬芳。
然而,李逸深知,有水,只是活命的第一步。要让这十万流民真正扎根,让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恢复生机,甚至超越往昔,需要更彻底的革新。他的目光,投向了耕作制度本身——这时代普遍的一年一熟(或两年三熟),在拥有水利保障的开封府,太过浪费天时与地力。
“婉儿,你看,”他指着工棚内新绘制的巨大农事图,眼中闪烁着变革的光芒,“夏稻秋收后,田地便闲置越冬,白白浪费了秋冬的光热。若能在秋收后抢种一季冬小麦,来年夏初收麦,紧接着再种水稻…如此循环,一年两熟!亩产至少可增三成!”
苏婉儿抱着襁褓中咿呀学语的思婉,闻言眼睛一亮:“夫君是说,稻麦轮作?让田地四季不息?”她随即秀眉微蹙,“只是…冬麦越冬,严寒霜冻,恐难成活。且老农皆言‘麦耗地力’,种了麦再种稻,稻谷怕是要减产。此乃祖辈传下的规矩,恐难推行。”
“规矩?”李逸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地力之论,无非肥力不足。深耕、增施粪肥、合理休耕轮作,足以化解!至于冬麦耐寒…选育良种、适时播种、加强田间管理便是!空口无凭,眼见为实!我们划出‘试验田’,让事实说话!”
“试验田”的方案迅速落地。李逸亲自挑选了汴水灌溉最便利、土质中上的一块千亩连片荒地,将其一分为二。一半,按当地“祖法”,只种一季夏稻;另一半,则推行他的“稻麦轮作制”。
消息传开,流民中经验丰富的老农们炸开了锅。以须发皆白、在乡间德高望重的老把式“田七爷”为首,几十个老汉堵在了临时衙署门口。
“国公爷!使不得啊!”田七爷拄着拐杖,声音激动得发颤,“冬种麦?那是逆天而行!麦苗过不了冬,全得冻死!就算侥幸活下几根,也耗尽了地力,来年水稻必定歉收!这是老祖宗用血泪换来的教训!祖法不可违啊!”
“是啊国公爷!麦耗地,稻养人!这是铁律!”
“瞎折腾啊!糟蹋好田,糟蹋种子!”
反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祖法”的盲目尊崇。
面对群情激奋的老农,李逸没有强行压制。他走到田七爷面前,深深一揖:“田老,诸位乡亲父老。李逸深知诸位爱惜土地,敬畏农时之心。然农事一道,亦需与时俱进。祖法固有其理,但未必尽善尽美。我划此‘试验田’,不占诸位原有田亩,种子、粪肥、人工,皆由官府承担。若此法不成,损失算我的!若此法成了,增产的粮食,分与诸位乡亲,如何?”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更点明了不损及老农自身利益。田七爷等人面面相觑,反对的声浪渐渐低了下去,但眼中的疑虑和抵触丝毫未减。最终,在官府承诺不干涉他们原有田地的前提下,老农们勉强同意“看看再说”,但私下里,无不摇头叹息,等着看这位国公爷“瞎折腾”的笑话。
秋收过后,汴水之畔的试验田里,呈现出一幅奇特的景象。
一半田地,稻茬枯黄,空旷寂寥,已进入传统的“休养”状态。
另一半田地,却是一片热火朝天!深耕的铁犁翻开肥沃的泥土,施足了腐熟粪肥的土地散发着特有的土腥气。苏婉儿竟亲自下田!她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粗布衣裙,头上包着蓝花布巾,将尚在襁褓的思婉用背带缚在胸前,又将刚学会踉跄走路的怀安放在田埂边铺好的厚厚草席上玩耍。她自己则挽起袖子,赤着双足(脚心的伤已愈合),跟着雇请的农妇,示范着如何将精选的冬麦种子均匀地撒入湿润的泥土中。
“夫人!使不得啊!脏了您的脚!”有农妇惊呼。
苏婉儿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笑容温煦如秋阳:“无妨。这土地,是养活我们所有人的根基。亲手将希望的种子埋下去,心里才踏实。”她低头,看着胸前襁褓里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思婉,轻声道:“娘亲在给你们种口粮呢,小馋猫。”又抬头对在草席上爬来爬去、试图抓泥巴的怀安喊道:“怀安,不许吃土!”
这充满烟火气的温馨一幕,深深印在了所有流民眼中。尊贵的一品诰命夫人,竟如此毫无架子,亲自下田,还带着嗷嗷待哺的稚子!那份对土地的虔诚和对未来的期盼,无声地消融着许多人心中的坚冰。连田埂上冷眼旁观的田七爷,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冬去春来,寒霜凛冽。试验田成了田七爷等人每日必去的“看笑话”之地。然而,让他们失望又隐隐期待的是,那覆盖着薄薄一层稻草保温的麦田里,嫩绿的麦苗顽强地顶破了冻土,在寒风中舒展着柔韧的身姿,一日比一日茁壮!严冬并未能扼杀这些顽强的生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