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河畔夯歌的回响尚未消散,一封字字泣血的八百里加急,如同北疆卷来的寒流,再次将李逸夫妇卷入新的漩涡。塘报来自河北真定府,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弥漫着绝望的焦灼:
“…赤地千里,河渠干涸,井水枯竭!春麦绝收,夏粮无望!流民塞道,易子而食…钦天监奏报,此乃‘亢阳为虐,天罚北地’,若强行掘井,恐引地龙翻身,触怒上苍,灾祸更甚!万民待毙,泣血叩请…”
“天罚?不准掘井?”李逸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一派胡言!天灾无情,人岂能坐以待毙?掘深井,取地下水,是唯一的生路!”
苏婉儿放下怀中咿呀学语的思婉,快步上前拿起塘报,秀眉紧锁:“钦天监…又是钦天监!夫君,河北豪强多与京城勋贵勾连,此番阻挠掘井,怕不止是‘天罚’之说那么简单。”她敏锐地嗅到了权力与土地利益交织的阴谋气息。
“管他背后是谁!”李逸霍然起身,目光如炬,“婉儿,收拾行装!我们即刻北上真定!天罚?我偏要捅破这天,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没有旌旗招展的仪仗,只有几辆轻便快车和数十名精悍的锦衣卫随行。李逸和苏婉儿将年幼的怀安、思婉托付给老莫和可靠乳母,星夜兼程,直扑如同巨大烤炉般的河北大地。
真定府境,触目惊心!龟裂的田土深可及尺,寸草不生。曾经奔腾的滹沱河只剩下蜿蜒的沙床。枯死的树木如同指向苍穹的绝望手臂。路边倒毙的牲畜尸骸散发着恶臭,苍蝇成群。无数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流民如同行尸走肉,在灼热的尘土中蹒跚,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树皮、草根、观音土…
府衙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真定知府周茂才,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国公爷,夫人,下官…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府库早空了!钦天监的‘天罚’之说传得沸沸扬扬,无人敢动土掘井,生怕引来更大的灾祸!豪绅们趁机囤积仅有的一点浅井水,价高如油…”
“无人敢动?那就由本官来动!”李逸声音斩钉截铁,“周知府,立刻召集府衙所有工匠、铁匠,按此图打造器械!”他甩出一卷连夜绘制的图纸——那是一套结构复杂却原理清晰的杠杆式钻井架!利用巨大的杠杆配重和滑轮组,将人力提升数倍,用以冲击地层!
图纸上,巨大的木制井架巍然耸立,顶端悬吊着沉重的铁制钻头(“圜刃”),通过一组精妙的滑轮和杠杆,只需数人在一端反复压动长长的杠杆臂,便能将巨大的冲击力传递到钻头,凿击深埋地下的岩层!这比单纯依靠人力挖掘,效率何止提升十倍!
工匠们围着图纸,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惊异的光芒!这构思,闻所未闻!周知府看着图纸,又看看李逸不容置疑的眼神,一咬牙:“下官…遵命!”
真定城外的荒野上,一座前所未有的巨大木架拔地而起!在无数流民惊疑、恐惧、又带着一丝渺茫期盼的目光注视下,李逸亲自指挥。沉重的铁钻头被滑轮组吊起,杠杆臂被数名壮汉奋力压下!
轰!咔嚓!
钻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干硬的地面!尘土飞扬!
轰!咔嚓!轰!咔嚓!
单调而充满力量的撞击声,如同不屈的战鼓,在这片被“天罚”诅咒的土地上敲响!这声音,是对钦天监谶言的挑战,更是对绝望命运的抗争!
日复一日,钻头在杠杆的驱动下,一寸寸艰难地啃噬着坚硬的地层。十丈…三十丈…五十丈…井口越来越深,取出的岩芯越来越潮湿,却始终未见清泉涌出。流民眼中的希望之光,随着深井的沉默,再次黯淡下去。钦天监“触怒地龙”的流言甚嚣尘上,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李逸日夜守在井架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苏婉儿则带领妇孺,用有限的药材和清水,竭力救治着中暑和虚脱的工匠、民夫,安抚着越来越躁动的人心。
终于,在钻头深入至近百丈,连杠杆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异变突生!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腹中咆哮的巨响从深井底部传来!整个井架剧烈震颤!紧接着,一股粘稠、漆黑、散发着刺鼻硫磺与焦油混合怪味的液体,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恶龙,裹挟着巨大的压力,猛地从狭窄的井口喷涌而出!直冲数丈之高!
黑雨倾盆而下!粘稠的液体溅落在周围人群身上、脸上!那股难以形容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黑水!地狱的黑水!”
“挖穿地府了!地龙翻身了!快跑啊!”
“天罚!天罚降临了!”
早已被恐惧支配的流民和工匠瞬间崩溃!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哭爹喊娘,亡命奔逃!连一些胆小的衙役都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瘫软在地!现场一片鬼哭狼嚎,末日降临般的景象!
“都站住!不许乱!”李逸的厉喝在混乱中如同惊雷,却无法阻止崩溃的人潮。他死死盯着那喷涌的黑色液体,心脏狂跳!这味道…这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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