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的金印在案头尚未焐热,黄河下游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已如冰水般泼醒了金陵的暖春。新修的河道在狂暴的春汛冲击下,于险峻的“龙门峡”处出现大规模淤塞,数县之地已成泽国。朝堂之上,朱元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在李逸身上:“镇国侯,你的新河道,朕要亲眼看看它如何‘安澜’!”
圣意难违,更兼万民生死系于一线。三日后,一支精悍的小队便顶着料峭春寒,踏上了西行之路。李逸亲任勘察使,苏婉儿执意相随。同行的除了老莫率领的数十名锦衣卫精锐,还有格物院新培养的几名精于测绘的年轻学子。车马辎重之外,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几辆装载着新式测绘仪器、石油灯、以及简易蒸汽抽水机模型的特制马车——这是格物院对黄河的又一次“问诊”。
越往西行,大地越是荒凉。初春的生机被漫天的风沙吞噬,入眼尽是灰黄的色调。抵达龙门峡附近时,已彻底置身于浩瀚无垠的沙海边缘。浑浊的黄河水在这里被淤塞的泥沙强行抬升,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悬湖,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将下游化为汪洋。两岸是连绵起伏的巨大沙丘,如同凝固的黄色波涛。
勘察工作异常艰难。李逸带着学子们攀爬陡峭的峡壁,测量流速、淤积厚度,婉儿则组织人手在下方记录数据、绘制草图。石油灯在昏暗的峡谷底部提供着稳定的光源,蒸汽抽水机的模型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发出低沉的轰鸣,试图模拟疏浚的效果。风沙无孔不入,每个人的脸上、衣领里都灌满了细密的沙尘,呼吸都带着土腥味。
这日午后,李逸率一队人马深入一片沙丘环绕的干涸古河床,寻找可能的地质断层线索。婉儿与两名学子留在后方一处相对避风的沙窝整理上午的测绘图纸。天空原本只是灰蒙蒙的,几缕慵懒的云絮挂在远处。然而,仿佛只是瞬息之间,西北方的天际骤然昏暗下来!一片遮天蔽日的、翻滚涌动的黄褐色“巨墙”,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急速推进!狂风先至,如同无数只巨手撕扯着帐篷、马车,卷起的沙砾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沙暴!百年不遇的沙暴!快找掩体!” 经验丰富的老莫脸色剧变,嘶声狂吼!
晚了!
那堵“黄墙”转瞬即至!天地间瞬间被狂暴的风沙吞噬!视线被压缩到极限,几步之外便混沌一片。狂风卷着砂石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仿佛要将一切撕碎、掩埋!人喊马嘶瞬间被淹没在自然的怒吼中!
“夫君——!”
“夫人——!”
李逸和婉儿的声音在沙暴中显得如此微弱,瞬间便被撕扯得无影无踪。
混乱中,李逸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他狠狠掼倒在地!冰冷粗糙的砂砾瞬间灌满了口鼻!他死死抓住身边一匹惊马的缰绳,才勉强没被狂风卷走。耳边是锦衣卫们模糊的呼喝和战马惊恐的嘶鸣,但声音很快被风沙吞噬、拉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风魔的咆哮终于渐渐衰弱、平息。天地间只剩下细沙簌簌落下的声音,死寂得可怕。
李逸挣扎着从厚厚的沙堆中爬出,吐出满嘴的泥沙,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甩掉头上、身上的沙土,茫然四顾。
黄沙!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起伏连绵的黄沙!天空是诡异的昏黄色。他带来的十几名锦衣卫、学子、还有所有的马匹、车辆、辎重…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这沙海巨口彻底吞噬!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一座巨大沙丘的背风坡下,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尘埃。
“婉儿…老莫…怀安…”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沙暴更令人窒息!他发疯般爬上沙丘顶端,举目四望。除了单调重复的沙丘波浪,只有死寂。
“婉儿——!老莫——!”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空旷的沙海中显得如此微弱,瞬间便被无边的寂静吞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上来。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绝望吞噬时——
“逸…夫君…”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喘息和沙哑的声音,从他脚下的沙丘背风面传来!
李逸浑身一震,连滚带爬地冲下沙丘!
只见在沙丘底部一个勉强形成的浅凹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挣扎着从沙堆中爬起!是苏婉儿!她浑身裹满黄沙,发髻散乱不堪,脸上、脖颈上全是沙尘和擦伤的痕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被风沙抽打或摔倒所致)。她的外袍被撕裂了几处,露出里面同样沾满沙尘的素色中衣,显得异常狼狈。但那双眼睛,在沙尘的覆盖下,依旧亮得惊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看到他的狂喜!
“婉儿!” 李逸狂喜地冲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冰冷的、沾满沙砾的身体带来的真实触感,瞬间驱散了他心中大半的恐惧。“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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