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口的胶沥大坝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色巨龙,终于将狂暴的黄河水暂时束缚。下游淤塞的清淤工程在蒸汽抽水机的轰鸣声中艰难推进,悬湖的危机得以缓解。然而,一封来自京师的密旨,却如同冰水浇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新河道贯通在即,然漕帮十三舵联名上书,拒走新渠!” 老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言新河道水流不稳,沙多礁险,恐损漕船,危及贡粮!更串联沿途百余州县粮商,以罢运相胁!”
李逸捏着密旨,指尖发白。他站在刚具雏形的新河道堤岸上,望着脚下奔流却尚显浑浊的河水,眼中寒意森然。水流不稳?沙多礁险?新河道经过精密勘测设计,水流平缓,河床稳固,远胜旧道十八险滩!这分明是蓄意阻挠!漕帮把持运河命脉百年,早已形成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新河道贯通,意味着旧河道沿岸无数依附漕帮而生的码头、货栈、乃至私设的税卡将失去价值!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漕帮总舵主沙通天,设宴‘听涛阁’,邀侯爷…‘商议’漕运新途。” 老莫递上一张烫金请柬,语气凝重,“此乃鸿门宴!沙通天绰号‘混江龙’,心狠手辣,盘踞运河数十载,与朝中勋贵、地方豪强乃至…边镇藩王,皆有勾连!其总舵‘听涛阁’位于旧河道最险要的‘鬼见愁’水寨,龙潭虎穴!”
“商议?” 李逸冷笑一声,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是逼我低头,放弃新河道,保他漕帮的万年富贵吧!” 放弃?下游百万生民翘首以盼新河道解悬湖之危!格物院的心血,婉儿与自己治河的艰辛,岂容此等蠹虫阻挠!
“夫君,硬闯不得。” 婉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走到李逸身边,望着烟波浩渺的运河,目光沉静如水,“沙通天敢如此明目张胆,必有倚仗。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他背后…恐有蛟龙。” 她意指藩王。
“那便智取!” 李逸眼中寒光一闪,“他设宴‘商议’,我们便去赴宴!看看这‘混江龙’的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蛇蝎!”
三日后,黄昏。
“鬼见愁”水寨,依陡峭山崖而建,气势森然。巨大的木制水寨门楼高耸,粗大的铁链悬吊着布满尖刺的沉重闸门。水寨内,楼船如林,灯火通明。最中央一座雕梁画栋、悬于水面的三层木楼,便是“听涛阁”。
阁内顶层,丝竹喧天,灯火辉煌。巨大的厅堂铺着猩红波斯地毯,数十张矮几摆满珍馐美酒。漕帮十三舵的舵主、依附漕帮的大粮商、以及几位身份暧昧、眼神闪烁的地方官员分列两旁。主位之上,端坐着漕帮总舵主沙通天。此人身形魁梧如铁塔,面皮紫红,一部钢针般的虬髯,豹眼开合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左右两侧,侍立着数名眼神凶戾、太阳穴高高鼓起的贴身护卫,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利刃火器。
李逸只带了老莫和四名精悍的锦衣卫入席。他一袭常服,神色平静,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宴会。沙通天大笑着起身相迎,声如洪钟:“哈哈哈!镇国侯爷大驾光临,沙某这小小水寨,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 热情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压迫。
酒过三巡,沙通天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收敛,豹眼盯着李逸,开门见山:“侯爷,明人不说暗话。新河道,走不得!弟兄们靠这条老运河吃饭几十年,水下多少暗礁漩涡,沙某闭着眼都能数出来!新渠?哼,看着光溜,底下指不定藏着什么吃船的玩意儿!万一贡粮有失,惊了圣驾…嘿嘿,侯爷,您担当得起吗?”
“沙舵主多虑了。” 李逸慢条斯理地品着酒,目光扫过满堂神色各异的宾客,“新河道深浅、水流、暗礁,皆经格物院精密测绘,图纸在此。若有疑虑,沙舵主可遣老练舵工随本侯实地查验,何须杯弓蛇影?” 他示意老莫展开一卷图纸。
“图纸?” 一个依附漕帮的粮商嗤笑,“纸上的玩意儿,能顶个屁用!风浪起来,图纸能救命?”
“就是!咱们只信沙爷!只走老河道!”
“新渠?除非从老子尸体上开过去!”
厅堂内顿时响起一片鼓噪声,群情汹汹,矛头直指李逸。
沙通天满意地看着这局面,抬手虚按,压下喧哗,皮笑肉不笑地对李逸道:“侯爷,您看,这不是沙某不给面子,是众怒难犯啊!运河漕运,关乎社稷民生,岂能儿戏?依沙某看,新渠嘛,缓个三年五载,等它‘熟’了再说!您治河的功劳,弟兄们记着!该有的‘孝敬’,一分不少!”
赤裸裸的威胁与贿赂!
李逸放下酒杯,声音转冷:“若本侯…执意要行新渠呢?”
沙通天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豹眼眯起,寒光四溢:“侯爷!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运河上下,是姓朱,可水里的事儿…它姓沙!” 话音未落,他身后几名护卫的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
气氛瞬间绷紧如弦!老莫和四名锦衣卫的手也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凌厉如鹰隼!厅堂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丝竹乐师惊恐的走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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