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志”碑林的灰白碑体在春日暖阳下沉默矗立,如同新河道两岸沉默的卫士。主碑之上,“黄河清”三个殷红御字已镶嵌妥当,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今日,是朱元璋钦定的新河道“安澜大典”,亦是碑林揭幕之日。
狼山驿闸口附近,旌旗招展,冠盖云集。钦差携圣旨、仪仗肃立高台;地方官员、受邀乡绅、流民代表,乃至附近闻讯赶来的数万百姓,将新筑的堤岸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火药(准备燃放庆贺烟花)和人群聚集特有的燥热气息。喧嚣的声浪几乎要压过闸口下奔流的黄河水声。
李逸身着御赐蟒袍,苏婉儿一品诰命盛装,立于高台中央。婉儿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思婉,李逸则牵着已经能蹦跳的小怀安。两个孩子穿着喜庆的新衣,好奇地张望着下方人山人海。婉儿低头替思婉理了理衣襟,眼中带着庆典特有的轻松与暖意。连日筹备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盛大的喜悦冲淡。
吉时将至。礼炮手已就位,巨大的红绸覆盖在碑林主碑之上,只待钦差宣旨完毕,便要揭幕、燃炮,共庆这来之不易的“黄河安澜”。
然而,就在钦差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准备宣读的刹那——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闷雷,骤然从下游旧河道方向炸响!声音并非来自礼炮,而是来自更远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力量感!
紧接着,是如同万马奔腾、山崩地裂般的恐怖轰鸣!由远及近,排山倒海!
“啊——!堤!旧堤塌了!!”
“洪水!洪水来啦——!”
下游旧河道方向,无数凄厉绝望的尖叫撕破了庆典的喧嚣!人群瞬间骚乱!
李逸和婉儿脸色剧变,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下游数里之外,旧河道一段年久失修、形同虚设的夯土堤坝,在春日融雪与上游分流的共同压力下,竟如同被巨兽啃噬的朽木,轰然崩塌出一个数十丈宽的巨大缺口!浑浊的、积蓄了多日的黄河水,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裹挟着断裂的堤坝土石、树木残骸,形成一道高达数丈的恐怖浊浪洪峰,以毁灭一切的姿态,朝着地势低洼的庆典现场,朝着那万头攒动、毫无防备的人群,狂啸着扑来!
死亡的气息,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尖叫、哭喊、推搡、踩踏…庆典瞬间化为末日地狱!人群如同炸窝的蚂蚁,疯狂地向高处逃窜,互相践踏!
“护驾!护住钦差和百姓!往高处撤!” 李逸目眦欲裂,嘶声狂吼!锦衣卫和衙役们拼命维持秩序,却如同螳臂当车!
混乱中,一个更加凄厉尖锐的童音刺破了洪水的咆哮与人潮的哭喊:
“救命啊——!娘——!”
李逸和婉儿循声猛地望去!只见距离溃堤洪峰最近的一处河心沙洲上,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死死抱着一棵半倒的枯树,对着岸边绝望哭喊!她的母亲似乎已在混乱中被冲走。此刻,汹涌的洪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沙洲边缘!浑浊的浪头已经舔舐到小女孩的脚踝!沙洲与河岸之间,是数十丈宽、因溃堤而瞬间变得湍急狂暴的浊流深渊!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
“囡囡!我的囡囡啊!” 岸边一个被衙役死死拽住的农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挣扎着想要扑向洪水。
洪水滔天,咫尺天涯!眼看那小小的身影就要被无情的浊浪吞噬!
“婉儿!” 李逸猛地看向妻子,眼中是同样的惊骇与焦急!岸上人群混乱,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救援!沙洲即将消失!
苏婉儿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把将怀中的思婉塞给身边乳母,目光如电般扫过庆典现场为燃放烟花而临时搭建的高耸竹架!那竹架上,为了悬挂巨型烟花,正固定着数条粗长的、用于牵引的备用绳索!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取滑轮!快!” 婉儿厉喝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向竹架!她一把扯下自己沉重的诰命霞帔和外袍,露出里面利落的劲装!同时从发髻上拔下几根坚韧的金簪!
“夫人!不可!” 李逸骇然失色,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没时间了!” 婉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已将一根金簪狠狠插入竹架顶端一根粗大横梁的缝隙,作为锚点固定!同时双手翻飞如电,用最快的速度将几根粗绳末端打结,系在金簪之上!另一根绳索则被她飞速穿过一个巨大的木制滑轮(本是吊装烟花所用)!
她将滑轮固定在腰间特制的皮扣上,双手死死抓住绳索,对着李逸和冲过来的老莫嘶喊:“拉紧!把我荡过去!”
“拉住绳索!全力配合夫人!” 李逸的声音因巨大的紧张而嘶哑变形!他一把抓住绳索末端,老莫和几名反应过来的锦衣卫也死死拽住!
婉儿最后看了一眼河心沙洲上那即将被洪水吞没的小小身影,又看了一眼岸边绝望的母亲,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沉静锐利!她猛地纵身一跃,抓住系在竹架顶端的绳索,身体如同灵巧的猿猴,借助下坠之势和腰间的滑轮,朝着数十丈外、浊浪翻滚的河心沙洲,凌空飞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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