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殿内,灯火煌煌,亮如白昼。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雕梁画栋的穹顶,琉璃宫灯流泻着柔和却足以照亮每一寸金砖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御膳房特制的珍馐香气、陈年御酒的醇厚,以及一种更浓烈的、名为“拥立新朝”的谄媚与志得意满。靖难功成,帝位初定,一场名为“劝进赐宴”的盛典,正是朱棣对拥立功臣的犒赏,也是对新朝气象的昭告。
朱棣高踞主位,身着崭新的明黄常服,虽未加冕旒,但眉宇间那股君临天下的威仪已沛然而生。他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目光扫过殿下觥筹交错、满面红光的群臣。兵部尚书金忠、驸马都尉梅殷、吏部尚书蹇义…这些昔日或明或暗支持他“靖难”的文武重臣,此刻正轮番上前,说着最动听的奉承话,敬着最醇的美酒。殿角,丝竹管弦悠扬,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搅动着醉人的暖风。
“陛下!” 驸马都尉梅殷排众而出,双手高举一卷以明黄云锦装裱、装帧极尽华美的奏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乃百官联署之《劝进表》!字字泣血,句句赤诚!伏请陛下顺应天命,早登大宝,以安社稷,以慰万民!” 他身后,数十名核心重臣齐刷刷跪倒,山呼:“陛下早登大宝!臣等顿首再拜!”
“众卿平身!” 朱棣朗声大笑,声音在殿宇间回荡,带着志得意满的畅快。他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劝进表,象征性地展开,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墨迹淋漓的签名,如同在欣赏自己胜利的勋章。他举杯,声音洪亮:“众卿拳拳之心,朕心甚慰!今日不醉不归!满饮此杯!”
“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轰然应诺,纷纷举杯痛饮,气氛瞬间达到顶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暖意融融,酒酣耳热。朱棣兴致正浓,正欲再行酒令,忽闻殿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咦?!”
声音来自一个捧着白玉果盘、正要为朱棣奉上鲜果的内侍。他脚步踉跄,手中的托盘微微倾斜,盘中几颗饱满的荔枝滚落在地。内侍骇然盯着托盘,如同见了鬼魅!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温润如脂、洁白无瑕的巨大白玉托盘中央,竟在宫灯映照下,隐隐浮现出一行墨迹!那墨迹初时极淡,如同水痕,却在酒气氤氲和灯烛温度下,迅速变得清晰、刺目!赫然是八个笔锋凌厉、力透玉髓的狂草大字——
“棣得位不正,天必殛之!”
“嘶——!”
如同滚油泼入冰水!整个中和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方才还喧嚣震天的丝竹管弦、歌功颂德,瞬间戛然而止!所有声音都被这凭空出现的八个字狠狠扼杀在喉咙里!群臣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尽,化为惨白!有人手中的酒杯“当啷”坠地,摔得粉碎!偌大的殿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无数道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得位不正…天必殛之…”
“玉…玉盘显字…天谴?!”
惊恐的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在死寂中蔓延!无数道目光,惊疑、恐惧、探究,齐刷刷地投向御座之上!
朱棣脸上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僵硬地凝固在嘴角。他死死盯着那玉盘上刺目的八个字,眼中的志得意满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浮云,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鸷和一股被当众羞辱、挑战帝威的暴怒!那八个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四年浴血,尸山血海,换来的竟是这“得位不正”的诅咒?!
“好!好得很!” 朱棣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刮出的寒风,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令人骨髓发颤的杀意。他猛地将手中那卷华美的劝进表狠狠掷在御案之上!金杯玉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扫视着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金砖:
“朕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朕的御宴之上…行此魇镇邪术!”
“陛下息怒!” 道衍的声音如同夜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此乃妖人邪术!惑乱人心!当速查!”
“查?” 朱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自然要查!查个水落石出!查个…鸡犬不留!”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锁定了殿内每一个可能与此事有关联的人。空气压抑得如同即将爆裂的皮囊!
就在这肃杀之气即将淹没所有人的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
一个清越平静的声音,如同破开浓雾的月光,骤然响起。苏婉儿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席,行至殿中。她无视了朱棣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无视了道衍眼中的惊疑,更无视了群臣的恐惧。她手中提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笼——灯罩由精铜打制,内嵌强磁石,点燃后发出幽蓝的冷光,光线凝聚如柱,正是格物院秘制的“灵犀灯”。
“婉儿…?” 朱棣眉头紧锁,眼中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交织。
“陛下请看。” 婉儿的声音波澜不惊。她走到那捧着玉盘、吓得几乎瘫软的内侍面前,将幽蓝的磁光光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聚焦在玉盘上那八个墨迹未干的字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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