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的青石板,被数日前的血雨反复冲刷,依旧洇着洗不净的暗红。空气里残留着铁锈与硝石的混合气味,沉甸甸地压在紫禁城上空,连初冬惨淡的日光都透着一股子惨白。奉天殿内,肃杀之气更甚。朱棣高踞龙椅,冕旒珠玉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见下颌紧绷如刀削。他手中把玩着一方冰冷的镇纸,目光却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殿下跪着的几个小小身影之上。
那是齐泰年仅六岁的幼孙齐昭,黄子澄八岁的侄孙黄文焕,以及另外几个建文旧臣未满十岁的遗孤!几个孩子穿着单薄的囚衣,小脸煞白,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如同寒风中的鹌鹑,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茫然与泪水。他们太小,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跪在这冰冷、威严、令人窒息的金殿之上,承受着那如同实质的、足以将他们碾碎的帝王之怒。
“陛下!”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一步踏出,声音尖利如刀,刺破死寂,“齐泰、黄子澄等辈,附逆建文,罪大恶极!其罪当诛九族!然,其子嗣虽幼,亦流逆血!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臣请旨,即刻押赴市曹,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身后,几名依附新帝的酷吏纷纷附议,言辞凿凿,杀气腾腾。
“陛下!稚子何辜啊!” 老臣茹瑺须发皆白,颤巍巍出列,老泪纵横,“齐黄有罪,稚子何知?太祖立法,十岁以下不杀!此乃仁政根基,陛下三思啊!”
“仁政?” 朱棣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他手中的镇纸重重敲在龙案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陈爱卿所言极是!除恶务尽!此等孽种,留之何益?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难保将来不怀恨在心,为祸新朝!”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吓得几乎要晕厥的孩子,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斩草除根的冷酷决绝,“传朕旨意!齐泰、黄子澄等三族幼男,无论长幼,一律…”
“陛下!臣有本奏!” 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骤然打断了朱棣那即将出口的血腥旨意!李逸排众而出,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深深一揖。他神色平静,目光清澈,直视帝阙,仿佛未感受到那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机。
“镇国侯?” 朱棣眉头一拧,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也要为这些孽种求情?”
“臣非为求情。” 李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臣只求陛下,容臣演示一物。若此物证毕,陛下仍执意行刑,臣…绝无二言!”
朱棣盯着李逸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星辰大海的眼睛,沉默片刻,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准!”
李逸不再多言,对着殿外一挥手。数名格物院工匠抬着一张巨大的、覆盖着黑布的方形器物,小心翼翼地步入大殿,置于殿中金砖之上。黑布掀开,露出的并非众人想象中的刑具,而是一张巨大的、由精铜为框、内铺厚厚磁粉的沙盘!沙盘之上,精细地微缩着奉天殿、中和殿、文华殿以及殿宇间的回廊路径,赫然是紫禁城核心区域的模型!沙盘中央,一枚细如发丝、通体乌黑、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磁针,被一根极其微小的水晶轴托着,悬空而立,针尖微微颤动,指向南北。
“此乃‘灵枢沙盘’。” 李逸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磁针悬空,对磁力变化敏感至极。沙盘磁粉,可显铁器行迹。”
他转向一旁侍立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大人,请将当日百官联署《劝进表》传递之路径,详细道来。尤其…是此表经过齐府、黄府门前时!”
纪纲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指着沙盘,详细描述:“回禀陛下,侯爷!当日《劝进表》由礼部主事王彦(已被诛)携墨砚,自文华殿起,经回廊,过文渊阁,至中和殿前广场,百官依次署名。其间,确曾路过齐府、黄府所在西华门外官邸区,但仅于府门外停留片刻,由府中管家代接,送入府内请主家署名,旋即送出,并未停留,更未让幼童近前触碰墨砚!”
“好!” 李逸目光如电,取出一小袋闪烁着金属寒芒的、极其细密的铁屑,“此铁屑,遇磁则聚,遇墨则附!墨中有铁,铁屑可循其迹!”
他小心翼翼地将铁屑均匀地撒在沙盘之上。随即,他拿起一根特制的、顶端镶嵌着强磁石的磁棒,如同执笔般,轻轻点在沙盘上代表文华殿的位置。
“嗡——!”
悬在沙盘中央的磁针,瞬间感应到强磁棒的靠近,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针尖猛地指向磁棒!
与此同时!
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沙盘上那些原本散乱无章的铁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瞬间沿着磁棒移动的轨迹,迅速聚集、排列!一条由无数铁屑颗粒组成的、清晰无比的黑色轨迹,赫然在沙盘磁粉上显现出来!轨迹蜿蜒,精准地沿着纪纲所描述的路径延伸——文华殿、回廊、文渊阁、中和殿广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