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初冬,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般刮过新都的街巷。紫禁城东侧,紧邻着皇城根,一座巨大的基座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风雪中显露出峥嵘的轮廓。这便是永乐朝新都的象征,亦是帝王意志的宣示——永乐钟鼓楼。巨大的青石条垒砌的基座已然成型,高逾十丈,直指铅灰色的苍穹。然而此刻,这象征新朝气象的宏伟工程,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基座顶端的平台上,寒风呼啸,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数十名精壮的工匠,赤膊上阵,古铜色的皮肤上蒸腾着白气,粗壮的胳膊上青筋虬结。他们喊着震天的号子,如同拉拽着远古巨神的战车,奋力拖拽着数十根粗如儿臂的牛筋巨索!巨索紧绷,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口重逾万钧、由青铜与黄铜合金浇铸而成的永乐大钟!
巨钟离地不过丈许,悬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它庞大的钟体在寒风中微微晃动,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引得下方拖拽的工匠们一阵踉跄,号子声也因恐惧而变调!钟体表面,繁复的云龙纹和梵文在雪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却无法掩盖其悬吊不稳带来的致命危机!
“稳住!给老子稳住!” 工部大匠作鲁班后人鲁大石,须发戟张,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上混杂着汗水与雪水,眼中是近乎绝望的焦灼,“东南角!用力!再用力!它…它要歪了!”
然而,无论工匠们如何奋力,那巨钟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始终无法平稳地悬吊在预设的、由精钢打造的巨型钟架正中央!它像一个醉汉,在寒风中摇摆不定,沉重的钟体带着万钧之势,随时可能挣脱束缚,将下方的一切碾为齑粉!已经有两根临时支撑的巨木,在钟体一次剧烈的晃动中,被硬生生压断,发出令人心悸的爆裂声!木屑纷飞,如同死神的警告!
“不行!重心算错了!这钟…铸得有问题!” 鲁大石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声音带着哭腔,对着匆匆赶来的工部尚书宋礼和河道总督陈瑄嘶吼,“再这么硬吊…非出人命不可!这楼…这楼顶不住啊!”
宋礼和陈瑄站在风雪中,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惨白。迁都在即,这钟鼓楼是朱棣点名要的“新都第一声”!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纰漏,甚至闹出人命塌楼…他们不敢想象那位永乐大帝的雷霆之怒!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中衣。
“重心?” 一个清越的女声,如同破开冰层的清泉,在狂躁的风雪与绝望的号子声中响起。苏婉儿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平台边缘,靛蓝的劲装外罩着素色狐裘,风帽下露出一双清亮如寒星的眼眸。她无视了鲁大石等人的惊愕与怀疑,目光如电,扫过那悬在半空、如同洪荒巨兽般不安分的巨钟。
“取磁针来!长丝!要最韧的雪蚕丝!” 婉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很快,一枚细长如发、通体乌黑、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磁针,和一团晶莹剔透、坚韧无比的雪白蚕丝送到了婉儿手中。在鲁大石、宋礼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婉儿走到平台中央,迎着刺骨的寒风,将磁针小心翼翼地系在雪蚕丝的一端。
她深吸一口气,手臂猛地一扬!
“咻——!”
雪蚕丝带着磁针,如同灵蛇般破空而出!精准地穿过巨钟顶部预留的、用于悬挂钟钮的巨大孔洞!磁针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稳稳地悬垂在钟腔内部,距离钟壁不过寸许!
“悬丝…测重心?” 鲁大石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法子,闻所未闻!
婉儿却不再言语。她屏息凝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手指极其轻微地捻动着雪蚕丝的另一端。细微的震动通过坚韧的蚕丝传递,下方的磁针随之发生极其微妙的偏转!每一次偏转,都如同磁针在与巨钟内部那无形的重心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风雪在呼啸,只有磁针在幽暗的钟腔内,在婉儿的操控下,极其缓慢而稳定地调整着角度。终于,在经历了仿佛漫长一个世纪的等待后,磁针停止了微动,稳稳地悬停在钟腔内部一个特定的角度上!不再有丝毫偏斜!
“找到了!” 婉儿眼中精光一闪!她猛地转头,指向巨钟顶部一个偏离了预设吊点足有尺余的位置,“重心在此!吊点…需移至此位!偏差…东南一尺三寸!”
“什么?!” 鲁大石骇然失色!他立刻扑到图纸前,抓起算筹疯狂演算!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脸色由惊骇转为狂喜,继而化为深深的敬畏!
“神了!神了!夫人…真乃神人也!一尺三寸!正是此处!正是此处啊!” 他激动得几乎要跪下去!困扰了无数能工巧匠、差点酿成大祸的重心偏差,竟被一枚小小的磁针和一根雪蚕丝,在须臾之间勘破!
吊点迅速被修正。在鲁大石敬畏的目光指挥下,工匠们再次发力。这一次,当巨钟缓缓升起,悬吊在新的吊点上时,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竟如同被驯服的巨兽,稳稳地悬停在半空!纹丝不动!再无半分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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