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本该是烟雨朦胧、青秧如翠的画卷。然而此刻的苏杭大地,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闷热得没有一丝风。连绵的雨丝,不是甘霖,而是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毒针,将田野间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浇灭。
官道旁,一片片本该抽穗扬花的稻田,此刻却如同被火燎过,焦黄萎靡。稻叶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米粒大小、通体青黑的稻飞虱!这些贪婪的小虫,如同来自地狱的蝗群,疯狂地吸食着稻茎的汁液。所过之处,稻叶卷曲枯死,稻穗干瘪倒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如同尸体腐败般的甜腥恶臭!那是稻株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哀鸣。
“完了…全完了啊…” 老农陈三根瘫坐在自家田埂上,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他枯槁的手颤抖着,抓起一把爬满青黑虫尸的烂泥,死死攥着,仿佛要榨出最后一滴生机。他身后,是同样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乡亲。田埂上,歪歪斜斜插着一块木牌,墨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依稀可辨“南洋金穗 亩产十石”几个大字,此刻却成了最刺眼的讽刺。
“骗子!都是骗子!” 一个粗壮的汉子猛地跳起来,赤红的双眼如同困兽,死死盯着远处那片被高大木栅围起、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突兀的橡胶园!园内,高大的三叶橡胶树在风雨中舒展着墨绿的叶片,生机勃勃,与园外那枯黄死寂的稻田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就是这鬼树!吸干了地气!引来了妖虫!毁了我们的活命粮!烧了它!烧了这祸害——!” 他嘶哑的咆哮如同点燃了干柴!
“烧了它!烧了这妖树!”
“还我稻米!还我活路!”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数百名被饥饿和愤怒烧红了眼的流民,如同决堤的洪水,哭喊着、咆哮着,挥舞着锄头、钉耙、火把,如同疯狂的兽群,冲破看守园丁的阻拦,朝着橡胶园那紧闭的栅门猛冲而去!泥泞在他们脚下飞溅,绝望的怒吼压过了雨声!
“拦住他们!保护橡胶园!” 格物院的护卫们组成人墙,刀剑出鞘,寒光闪烁!冲突一触即发!泥泞的土地上,瞬间染上了刺目的猩红!
“住手——!!!”
一声清越而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混乱!
一道靛蓝的身影,如同划破雨幕的闪电,出现在橡胶园那高大的木栅门前!苏婉儿!她撑着油纸伞,雨水顺着伞沿连成珠帘,却遮不住她眼中那如同寒星般的锐利与沉痛!她无视了那些近在咫尺、几乎要戳到她身上的锄头和燃烧的火把,目光如刀,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扫过陈三根手中那爬满虫尸的烂泥!
“祸害?妖树?” 婉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流民的耳中,“此树之胶,可固河堤,可御风浪,可活万民!尔等今日毁之,便是毁掉江南未来十年活命之基!”
“活命?我们的稻子都死绝了!拿什么活命?!” 那粗壮汉子挥舞着锄头,嘶声咆哮,唾沫星子混着雨水飞溅,“这鬼虫子!就是跟着这鬼树来的!烧了它!虫子就没了!”
“虫子?” 婉儿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无尽悲悯与洞悉的弧度,“要灭此虫,何须焚园?”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婉儿猛地一挥手!早已在园内待命的格物院匠人,立刻抬出数十个巨大的箩筐!箩筐内,装满了灰黑色的、细如尘埃的粉末——磁铁矿精粉!
“开栅!抛粉!” 婉儿清叱一声!
沉重的橡胶园木栅门轰然洞开!匠人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两人一组,抬起沉重的箩筐,奋力将箩筐中的磁粉,朝着园外那虫害最严重的稻田抛洒出去!
“哗——!”
灰黑色的磁粉如同天降的烟尘,瞬间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纷纷扬扬,笼罩了焦黄的稻田!那些密密麻麻、正贪婪吸食稻汁的青黑稻飞虱,被这突如其来的“黑雨”当头淋下!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些沾满了磁粉的稻飞虱,身体表面竟在昏暗的天光下,开始闪烁起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磷光!一点、两点…转眼之间,整片稻田如同被无数微小的鬼火点燃!无数只沾满磁粉的飞虱,如同黑夜中移动的磷火灯笼,在稻叶间疯狂地蠕动、跳跃!
“嗡——!”
“叽喳——!叽喳——!”
如同听到了天敌的号角!无数原本栖息在附近山林、屋檐下的麻雀、燕子、甚至平日难得一见的山雀、柳莺…如同被无形的巨网召唤,瞬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如同金色的、褐色的、灰色的云团,遮天蔽日,发出兴奋而急促的鸣叫!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饕餮,发现了这前所未见的盛宴!
鸟群俯冲而下!如同精准的轰炸机群!尖喙如电!精准地啄食着那些在稻叶上、在空气中闪烁着幽绿磷光的稻飞虱!虫尸如同黑色的雨点,簌簌落下!鸟鸣声、啄食声、翅膀扇动声,汇成一场大自然最原始、最残酷、也最有效的灭杀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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