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初秋,被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祥瑞”气息彻底点燃。街巷间,人潮如织,万头攒动,翘首以盼。孩童骑在父辈肩头,小贩挤丢了货担,连平日深居简出的老儒也拄着拐杖,在仆役搀扶下颤巍巍涌向江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味、脂粉气与浓烈期待的躁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江浩渺的烟波之上,聚焦在那艘缓缓驶近、装饰着异域彩绸、如同移动宫殿般的巨大贡船!
“来了!来了!麒麟!麒麟来了——!”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如同点燃了全城的引信!瞬间,江堤之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麒麟降世!天佑大明!”
“永乐盛世!万国来朝!”
狂热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洪流,席卷了整个金陵城!
贡船徐徐靠岸,巨大的跳板放下。在无数道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注视下,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一个庞然大物,在数十名肤色黝黑、身着斑斓短褂的榜葛剌(今孟加拉)象奴的牵引下,缓缓踏上了大明的土地!
“麒麟——!!!”
惊呼声瞬间达到了顶点!随即又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屏息!
只见那巨兽,身形修长高挑,竟比寻常骏马高出近倍!细长的脖颈如同优雅的天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通体覆盖着金黄色的短毛,其上点缀着不规则的、深褐色的网状斑块,如同披着阳光织就的华贵锦袍。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它头顶那两支如同古树虬枝般、向后弯曲、顶端分叉的骨质巨角!角身呈深褐色,表面布满奇异的螺旋纹路,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温润如玉、却又带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
“龙首鹿身…祥云瑞角…《瑞应图》所载麒麟…竟…竟是真的!” 礼部尚书吕震激动得胡须乱颤,老泪纵横,扑通跪倒在地,朝着那巨兽连连叩首!他身后,无数官员百姓,如同被推倒的麦浪,黑压压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之声,震得江面都起了涟漪!
“好!好一个麒麟!” 朱棣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冕旒珠玉下的双目精光爆射!他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胸中却是翻江倒海般的狂喜与满足!麒麟降世!这是上天对他“永乐”盛世最无可辩驳的嘉许!是他君权神授、功盖三皇的铁证!这比千军万马、万国来朝,更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更能将“靖难”的血色,彻底洗刷成煌煌天命!
“赐名‘永瑞’!建麒麟苑,以金玉饲之!举国同庆三日!” 朱棣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与无上荣光,响彻云霄!
麒麟苑,毗邻紫禁城西苑,以最快的速度拔地而起。巨大的园林,移栽了奇花异草,引来了太液池的活水,更以金丝楠木建造了华美绝伦的殿宇。巨大的铁笼(实则是精钢为骨、外包金丝楠木的围栏)内,“永瑞”被奉若神明。每日,有专门的御厨烹制最鲜嫩的树叶、最甘甜的瓜果,有乐师奏响祥和的雅乐,更有无数勋贵大臣、番邦使节,如同朝圣般,隔着围栏,瞻仰这“天降祥瑞”。
然而,这祥瑞的光环,却在半月后一个沉闷的午后,被一声凄厉的嘶鸣狠狠撕裂!
“嗷——呜——!!!”
如同受伤的巨龙在咆哮!那声音充满了痛苦、焦躁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狂暴!巨大的“永瑞”在苑中疯狂地奔跑、冲撞!它修长的脖颈甩动着,巨大的双角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击着包金楠木的围栏!每一次撞击,都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金丝楠木被撞得木屑纷飞!坚固的精钢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那双温顺的、如同琥珀般的大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充满了野性的疯狂!口中喷吐着白沫,巨大的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
“护驾!快护驾!” 随侍的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开!苑中一片狼藉!珍贵的花木被践踏成泥!精心准备的食槽被掀翻!方才还祥和宁静的麒麟苑,瞬间变成了狂暴的兽栏!
“陛下!‘永瑞’…‘永瑞’它…突患狂疾!御医…御医束手无策啊!” 掌管麒麟苑的太监总管连滚带爬地扑到闻讯赶来的朱棣脚下,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朱棣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苑中那如同疯魔般冲撞的巨兽,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这哪里还是祥瑞?分明是妖孽!是上天降下的灾厄!是在他登基不久、万国来朝的盛典上,狠狠扇在他脸上的耳光!胸中翻腾的狂喜瞬间化为噬人的羞愤与杀机!
“废物!一群废物!” 朱棣一脚踹翻跪地的太监总管,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若此兽再伤一草一木…尔等…皆去给它陪葬!”
“陛下息怒!”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婉儿排开慌乱的人群,缓步上前。她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两岁左右的男童,正是皇太孙朱瞻基。小瞻基似乎并未被眼前的狂暴景象吓到,反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苑中那头如同山峦般移动的巨兽,小嘴微微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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