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习惯了隐藏在镜片之后的眼睛。
陈默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面前的平板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赵国明教授最新的一场公开讲座录像。男人年近五十,两鬓染着恰到好处的霜白,面容儒雅,语调不疾不徐,引经据典时信手拈来,接受师生崇拜目光时谦和颔首。他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刻着“德高望重”四个字,每一句温和的话语都在巩固他学界泰斗的金身。
完美无瑕。
陈默关掉视频,调出另一份文档。那是他耗费数周时间,像考古学家清理脆弱文物般,从赵国明办公网络被多次覆写删除的电子废墟中,一点点挖掘拼凑出来的邮件草稿和实验数据原始记录。
屏幕上,冰冷的代码和数据彼此纠缠,勾勒出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像。一封未发送的邮件草稿里,对研究生初步构想的粗暴贬低;几个关键实验节点上,数据被微妙调整的痕迹;还有那些属于另一个年轻人的、闪烁着创新火花的原始算式,被巧妙地改头换面,嵌入赵国明后来那篇一举成名的重磅论文中。
窃火者。
他不仅偷走了火种,还将贡献火种的普罗米修斯钉在了血术的悬崖上,任其被现实的秃鹫啄食殆尽。那个真正的“普罗米修斯”,名叫李维的研究生,在成果被侵占、申诉无门后,已远走海外,如今杳无音信。
挑战像冰冷的电流刺激着陈默的神经。这不是街头混混的拳脚,也不是情场骗子的眼泪,这是一场在无形棋盘上进行的对弈,对手是一个精心构筑了坚固堡垒、且时刻保持警惕的高智商伪君子。直接接近?绝无可能。任何微小的试探都可能打草惊蛇。
他必须从最外围的防线开始,耐心地、悄无声息地渗透。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的生活变成了昼夜颠倒的潜伏。他租用的服务器在海外数据中心无声运转,代码行在他指尖下如溪流般流淌。他像幽灵一样穿梭于大学校园网络的边缘,利用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维护后台漏洞,谨慎地获取着零碎权限。他复原了更多被删除的草稿,捕捉到那些数据被修改时留下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时间戳逻辑错误。每一次突破,都像是在拆除一颗精密炸弹的引线,需要极致的冷静与耐心。
最大的难点,在于找到李维。这个名字在国内学术圈几乎已被遗忘,相关信息也少得可怜。陈默调动了所有的信息检索技巧,像梳子一样过滤着海外学术平台、社交网络的蛛丝马迹。最终,在一个极其冷门的开源代码分享社区,他通过一个项目贡献者名单里拼写略有差异的拼音,锁定了目标。
越洋网络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对面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陈默用最简洁的语言表明来意,展示了他掌握的部分证据。
“……为什么?” 良久,李维的声音才传来,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为什么现在……还有人记得?”
那声音里不仅仅是怀疑,更有一种被长久压抑后的疲惫与麻木。陈默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更确凿的证据片段发送过去。又经过数次艰难的通话,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灵魂,才终于从自我封闭的硬壳中,一点点透出微弱的光亮。屈辱、愤怒,以及一丝几乎被磨灭殆尽的对公正的渴望,在证据的催化下,慢慢复苏。
时机终于成熟。
赵国明一场关于“学术诚信与创新未来”的主题讲座,将在本校最大的报告厅举行,并进行全网直播。讽刺的议题,盛大的场面,完美的舞台。
报告厅内,座无虚席。灯光聚焦在讲台上那个风度翩翩的身影上。赵国明侃侃而谈,引来的阵阵掌声如同为他加冕的礼炮。线上直播间的互动区,赞美与崇拜的留言飞快滚动。
陈默在自己的安全屋里,最后一个指令敲下。
讲台上,赵国明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身后巨大的投影屏幕,毫无征兆地暗了下去,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经过处理的虚拟人像浮现出来,面容不清,只有一道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赵教授,关于您刚才提到的‘学术诚信’,我们或许可以从三年前,那篇为您赢得‘晨曦’奖的《基于跨模态学习的智能感知新范式》论文谈起。”
全场哗然。
虚拟形象旁边,开始同步展示一封封邮件草稿的截图,高亮标出赵国明贬低李维构想、同时要求其“深入完善细节”的段落;实验数据的原始记录与最终发表版本的对比图,用醒目的红色圈出那些被微妙“优化”的关键节点;属于李维的、笔迹青涩的手稿照片,与论文中高度雷同的公式推导并列呈现。
“不可能!这是伪造!黑客攻击!” 赵国明失声惊呼,脸色煞白,试图去关闭设备,却发现控制系统完全失灵。
“证据链完整,时间戳逻辑清晰,已通过第三方时间戳服务机构验证。” 合成音毫无波澜,“现在,让我们连线这位成果的真正贡献者,目前正在海外的李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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