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在褪去。
不是消散,而是沉降,如同暴雪过后渐渐停息的天空,厚重的云层缓缓下沉,与皑皑大地连成一片不分彼此的灰白。林轩站在原地,周围是“葬神坑”那被彻底“净化”后留下的、光滑如镜的绝对虚无区域。这片区域边缘,残留的苍白死寂气息如同退潮般,一丝丝、一缕缕地回缩,没入他的身体。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皮肤表面,那层令人心悸的灰白色泽正在缓慢地、艰难地褪却,重新露出下面属于人类的、带着血污和伤疤的底色。但褪去的只是表象,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已经永久地改变了。他能感觉到,在他的体内,在他的灵魂深处,那团冰冷、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苍白“核心”,依然存在着。它不再像最初那样狂暴地向外喷涌,试图同化一切,而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中和了,或者说,与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共存。
那另一种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那不是物质,不是能量,甚至不是清晰可辨的“念力”。它是一种更模糊、更集体无意识的东西,源自无数纷杂意念的汇聚、沉淀与提纯。
林轩“看”到了它们。
在他此刻奇异的内视感知中,那不再是单纯的视觉,而是一种超越感官的“洞悉”。他看到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盛夏夜空中狂乱的萤火,从角斗场无尽的观众席上,从更遥远、更模糊的虚拟接入端口,甚至从某些冥冥中与他产生关联的因果线上,向他汇聚而来。
这些光点,大致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
一种是沉郁、浑浊、带着铁锈与血腥气息的暗红,偶尔夹杂着墨汁般的漆黑与胆汁似的惨绿。这些光点里,充斥着暴戾、恐惧、憎恨、嫉妒、贪婪、以及最纯粹的毁灭欲望。它们来自于押注他输掉的赌徒,来自于被他击败的对手及其背后的势力,来自于那些单纯厌恶他存在、视他为不可控威胁的冰冷意志,也来自于那些在他身上投射了自己最阴暗幻想与施虐快感的扭曲心灵。
这是 “负面信仰” 。它们因他的“恶名”、他的疯狂、他的毁灭行径而滋生、壮大。它们并不爱戴他,甚至绝大多数在诅咒他灭亡,但它们却“承认”他,承认他作为“狂徒”所带来的恐惧、痛苦与混乱。这种承认本身,便是一种扭曲的“供奉”,是精神层面向他这个“符号”的投注。在旧时代的原始崇拜中,人们对带来灾厄的凶神恶煞,同样会献上敬畏的祭品。
另一种光点,则相对稀少,却更加明亮、纯粹,带着某种灼热的温度。它们是淡金色的,偶尔泛起火焰般的赤红或星辰似的银白。这些光点里,包裹着激动、狂热、不屈的共鸣、打破枷锁的渴望、对绝对力量的敬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与期待。它们来自于那些在他身上看到了反抗命运的影子的底层角斗士,来自于厌倦了虚伪规则、被他纯粹毁灭姿态所震撼的叛逆者,来自于某些将他视为“现象”而非“个体”进行观察与思索的奇特存在,或许,也来自于极少数,在他那双空洞眼眸深处,隐约窥见了一丝与自己同源孤独的灵魂。
这是 “正向信仰” 。它们因他的“不屈”、他的“颠覆”、他以蝼蚁之身挑战巨兽的疯狂,以及那深藏于毁灭之下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剧性宿命感而产生。它们同样未必“爱”他,但它们在“向往”他,或是向往他代表的某种打破一切的可能性。
两种信仰,如同两条色泽分明却又相互纠缠的浑浊河流,从虚无中奔涌而来,无视物质的阻隔,径直灌注到他体内那苍白的“神骸”核心周围。
最初,是剧烈的冲突与湮灭。
暗红浑浊的负面信仰洪流,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与破坏欲,试图污染、扭曲那苍白核心,将其变得更符合它们所“期待”的暴虐与混乱。而淡金色的正向信仰,则像一道道微弱却坚韧的屏障,试图净化、抚平、为那冰冷的苍白注入一丝“意义”或“方向”。两者相遇,立刻爆发出无声的精神层面的激烈对撞,激荡起无数混乱的意念碎片,让林轩的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剧痛。
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无数针尖同时穿刺、被相反力量反复撕扯的混沌之痛。比他在葬神坑承受肉体崩解与规则侵蚀时,更加难以忍受。因为这一次,冲突发生在他存在的“内核”,触及了他之所以为“林轩”、为“狂徒”的根基。
他的身体表面,刚刚开始内敛的苍白光芒再次剧烈波动起来,忽明忽暗,时而向外膨胀,时而又猛地收缩。皮肤下,血管根根凸起,颜色诡异地在青黑与淡金之间变幻。他的眼睛,空洞与漠然被打破,眼底深处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疯狂闪回:角斗场喷溅的鲜血、观众席上扭曲的面孔、赵天成得意的冷笑、老杂役临终前浑浊的歉意、白骨王座上巴顿那暗金色的注视……还有更多更多,属于无数陌生人的贪婪、恐惧、期待、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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