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童揉着眼睛刚要喊人,云济堂的木门一声被推开。
慕云歌端着青瓷药盏跨出门槛,晨雾沾在她发间,连眉梢都凝着层细珠。
她本是听见外头动静来查看,可目光扫过车身上镇北军需四个铁铸大字时,指尖的药盏坠地,碎瓷混着参汤,在青石板上洇开片琥珀色的水痕。
小七!
粗粝的唤声裹着北风劈面砸来。
为首那辆辎重车的车门地被踹开,裹着玄铁锁子甲的妇人跳下车,斗篷下摆还沾着边塞的草屑。
她摘了缀红缨的兜帽,露出两鬓霜白的短发,眼角那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刀疤在晨雾里泛着青。正是大舅舅韩定邦的遗孀,当年跟着镇北军在马背上杀过三十个敌将的韩氏大夫人。
慕云歌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记得上回见这位舅妈,还是幼时那年跟着生母回镇北关省亲。
那时韩氏大夫人总爱用长满老茧的手揉她发顶,说小七这小身板,得跟着阿舅母练两年刀。
如今再看,刀疤更深了,铠甲上的凹痕也更多了,可那股子能掀翻军营的气势,倒比当年更盛了。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韩氏大夫人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扫过云济堂斑驳的砖墙、半塌的影壁,最后落在门楣那方云济堂的褪色木匾上。
她突然反手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刀背地磕在门框上:二十个护院呢?
尚书府那群狼心狗肺的,连给我镇北军的闺女看家护院都舍不得派齐?
话音未落,另外两辆辎重车的车门依次打开。
二舅妈裹着鹿皮大氅跳下来,三舅妈扶着车辕揉腰。当年在镇北关能徒手掰断马腿的女将们,如今一个比一个架势足。
她们身后二十个女兵跟着鱼贯而下,个个肩扛铁锹、手拎石夯,见韩氏大夫人挥手,立刻分成两拨:一拨去修坍塌的围墙,另一拨抄起扫帚,把云济堂前积了半月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
阿舅母......慕云歌刚开口,就被韩氏大夫人一把拽进怀里。
铠甲硌得她肋骨生疼,可那股子熟悉的铁锈混着松脂的味道,却让她眼眶热得发涨。你娘走时攥着我的手,说阿姐,小七就托付给你了韩氏大夫人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刀鞘,这些年我在镇北关杀鞑子,想着等打完这仗就来接你,谁成想你倒先被那群腌臜货欺负到这份上!
她松开手,冲身后女兵甩了个响指。
四个女兵立刻上前,合力抬起车上三只半人高的檀木箱子。
箱盖打开的瞬间,晨雾里浮起股清甜的药香。百年野山参的须子垂在箱沿,像银白的流苏;整株的天山雪莲裹着冰碴,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雪;最底下那层,暗红色的龙血竭块垒得整整齐齐,在晨光里泛着宝石般的光泽。
边军的私库,存了二十年的药材。韩氏大夫人拍了拍箱盖,你那四个混小子表哥被军令拴在镇北关,走不开。
我和你二舅妈、三舅妈商量着,总得给我小七带点压箱底的东西。她顿了顿,指腹轻轻碰了碰慕云歌腕间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前日给流民治刀伤时被碎瓷划的,往后再有人敢让我侄女动手动刀见血......她扫过云济堂方向,刀疤随着嘴角的冷笑扭曲,老娘拆了尚书府的祠堂。
清润的男声突然从院外传来。
慕云歌转头,正见凤玄凌扶着门框站在那儿,玄色大氅沾了点晨露,发间玉冠在雾里泛着冷光。
他目光扫过院中忙碌的女兵、开着盖的药箱,最后落在韩氏大夫人腰间的雁翎刀上,眉峰微微一蹙。
你就是那个病王爷?韩氏大夫人顺着慕云歌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了,听说你娶我了侄女?她指尖摩挲着刀鞘,行啊,先过我这关。
话音未落,雁翎刀已经出鞘。
寒光掠过晨雾,劈在院角那尊半人高的石狮上。
碎石飞溅,石狮的脑袋地砸在地上,露出里头被虫蛀空的芯子。
韩氏大夫人甩了甩刀上的石屑:镇北家的女儿,得配能扛得起刀的。
你要是连我这把刀都接不住......她瞥了眼凤玄凌苍白的脸,趁早死了那条心。
慕云歌忍笑上前,拽住凤玄凌的袖子往身后拉。
她能感觉到男人手臂紧绷如弦,却偏要仰头装出副认真模样:阿舅母,他是我新收的药童。她指了指凤玄凌腰间的玉牌。那是云济堂新制的药童标识,前儿煎药烫了手,现在连药杵都拿不稳。
您要是打坏了......她眨眨眼,还得我花半个月给他养手。
院中女兵先笑出了声。
二舅妈捂着嘴直拍大腿,三舅妈笑得揉腰,连原本板着脸的药童都憋红了脸。
凤玄凌垂眸看了眼自己腰间那枚明晃晃的药童玉牌,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慕云歌把自己拽到了身后。
韩氏大夫人收了刀,却还是眯眼盯着凤玄凌:药童?
行,药童也得有点本事。她转身对女兵挥挥手,把后车的金疮药搬进去,让这药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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