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批注夹在《地脉纪闻》第一百零三页的缝隙里,墨迹很新,笔锋却透着一股决绝。
青黛写道:“当一个人能代表全体倾诉时,危险便已滋生。神不需要代言人,神只需要听众。”
慕云歌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了很久。
空间里那句沧桑的“好久了”,像一根刺,扎破了她原本对于“养成”一个神明的沾沾自喜。
它把她当成了谁?
或者说,它透过这块代表着沟通权限的玉符,一直在试图寻找某个旧日的影子,从而忽略了如今这片土地上真正活着的亿万生灵?
“我是阻碍。”她合上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只要我手里还拿着‘翻译器’,它就永远学不会自己开口。”
次日正午,主钟台。
这里是京城的最高点,平日里只有庆典才会开启。
今日寒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台下围满了听到风声的百姓和官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中既有敬畏也有不解。
慕云歌没有穿繁复的宫装,只一身利落的青衣。
她站在巨大的铜钟旁,面前是一只烧得正旺的火盆。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莹润的玉符。
那是当初系统绑定地脉时生成的信物,上面刻着一个古篆体的“悯”字。
玉符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甚至隐隐透着一股暖意,仿佛有生命般眷恋着她的掌心。
“歌儿。”
凤玄凌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住了大半的风口。
他看着那是玉符,眼底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挣扎,低声道:“这东西一旦毁了,你就再也听不到它的心声了。你真的……不再做它的‘母亲’了?”
在这位掌控欲极强的帝王看来,放弃这种能与“神”直接对话的权柄,简直是不可理喻的疯狂。
慕云歌侧过头,看着他被风吹乱的鬓发,忽然笑了笑。
“凤玄凌,真正的母亲,不会让孩子一辈子都只能抓着她的衣角,也不会让孩子一辈子都只会叫‘娘’。”
她转过身,面向那只吞吐着火舌的铜盆,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却坚定:“我要它学会——为自己取名。”
手掌松开。
玉符坠落。
“叮——”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后,玉符落入炭火之中。
并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神灵震怒的雷霆。
那坚不可摧的灵玉在凡火中迅速变黑、崩裂。
就在玉符彻底化为灰烬的那一瞬间,头顶那口重达万斤的主钟,在无人撞击的情况下,自行发出了一声轰鸣。
“咚——”
紧接着是城南、城北、乃至遥远的郊外。
京城九处的铜钟齐齐自鸣。
那声音并不哀伤,也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轻盈与欢快,悠远地回荡在天际。
台下的百姓慌乱地想要跪拜,却发现那钟声里并没有往日那种让人膝盖发软的威压,倒更像是老友离别时的一声呼哨。
凤玄凌望着火光映照下慕云歌的侧脸。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些随风飘散的烟尘,神情平静得近乎虔诚。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像神明,因为她懂放手;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凡人,因为她此刻只是一个期待孩子独立的家长。
随着这最后一缕青烟散尽,一场悄无声息的变革迅速席卷了大衍全境。
青黛当天就摘下了“地脉察司”的牌匾,将中央机构彻底解散。
“从今天起,没有‘司’,只有‘点’。”她对着那些茫然无措的记录员下令,将一叠叠路引拍在桌上,“去南陵,去北境,去西疆。在九地设立独立观测点,互不隶属,只负责记录数据,禁止任何形式的‘解读’。”
她在南陵的观测点前立下了一块石碑,上面只刻了一句共通的箴言:“你说,它听。但它有自己的答案。我们不再是解释者,只是记录者。”
而在主钟台下,直到日落西山,依然有人不死心。
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老道士,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只已经熄灭的火盆,哭喊着:“那是圣物烧剩下的灰啊!哪怕是灰,带回去供着也能延年益寿!求求大人,赏老道半片灰烬吧!”
“锵!”
一把横刀重重地插在他面前的青石砖上,火星四溅。
谢刃像尊门神一样挡在火盆前,脸上的易容早已洗去,露出一道狰狞的旧疤。
他一脚将那试图伸手掏灰的老道士踹翻在地,眼神冷得像冰。
“这里只有炭灰,没有什么圣物。”
谢刃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老神棍,声音冷硬如铁:“你要拜,就拜你脚下这片会疼、会生庄稼的土地。别找替身,更别想拿着这堆垃圾回去骗人。”
他一直守在那里,直到夜风将盆里最后的灰烬吹得干干净净,归于尘土,才收刀入鞘,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半个月后,萧振威从西疆发回了一段用留影石记录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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