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撞击地砖,发出“叮”一声脆响,那卷写满穴位注解的图谱在火盆边卷了个边,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去,瞬间燎起一片黑灰。
全场死寂,只有木柴毕剥的声响。
站在前排的几个老学究胡子都在抖,那是他们眼里的圣物,是能通神、能治大地的宝贝。
一个年轻书生忍不住膝行半步,想要伸手去抢那快要燃尽的图卷,却被慕云歌清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心疼?”慕云歌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凉意,“心疼就对了。但这玩意儿若是留着,你们永远学不会怎么跟‘它’相处。”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或惊恐、或茫然的面孔。
这些人里,有为了仕途来钻营的,有为了博名声来作秀的,也有真心实意想救这块土地的。
但在这一刻,他们都只是被剥去了外壳的普通人。
“这一年来,我教你们辨听地脉的震动频率,教你们用特定的音律去安抚,教你们像哄骗三岁稚童一样去诱导它平静。”慕云歌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错了。我也在傲慢地‘教’它做人。”
她走到那个还跪在地上的书生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你们记住了,它不是你们豢养的宠物,也不是需要时刻提防的疯子。它就是这块大地本身。”
“从今日起,我不教任何‘术’。共痛学堂,没有课业,没有考核。”慕云歌站起身,声音传遍整个院落,“你们只需做一件事——做真实的自己。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想骂娘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吼两嗓子。别在那竹筒对着地底演戏,它不瞎,更不傻。”
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
“王妃……”一个小小的声音从角落里冒出来。
是个穿着补丁衣服的男童,大概也就六七岁,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被汗水浸湿的竹片。
他吸了吸鼻涕,怯生生地举起手:“那……那要是它又哭了呢?要是地又晃了,房子又塌了,我们不用那什么‘定志曲’哄它吗?”
慕云歌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像是严冬里的一抹暖阳。
她穿过那些呆若木鸡的大人,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轻轻替他擦掉脸颊上的煤灰:“不用。”
“那怎么办?”孩子瞪大了眼睛。
“你就告诉它,”慕云歌握住孩子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你就说:‘我知道你疼,我陪着你。’”
孩子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好半晌,咧开嘴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笑容:“就像我娘肚子疼的时候,我给她揉肚子那样?”
“对,就是那样。”慕云歌笑了,眼底有些湿润。
青黛坐在回春堂后院的小马扎上,手里捧着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散记·悯》。
这里没有前院的喧嚣,只有药炉里咕嘟咕嘟的煎药声。
她提起那支快要秃了的炭笔,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下终章。
字迹不再像之前记录数据时那样工整刻板,反而有些潦草,透着股解脱后的肆意。
【它不要我们教它做人,它只想知道——当我们痛时,会不会也允许它痛。】
写完最后一个句点,青黛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找来一个平日里装陈皮的旧陶罐,将这本记录了整整一年地脉波动的册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又用蜂蜡封住了口。
她在后院那口枯井旁挖了个坑。
“都在这儿了。”青黛一边填土,一边碎碎念,像是在跟老朋友告别,“你也别嫌弃这罐子丑。王妃说了,得让你自己去悟。等哪天你真明白了啥叫‘众生皆苦’,再把它顶出来也不迟。”
她在填平的土堆上立了块石头,没刻什么碑文,只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小字:待百年后,由它自启。
皇宫,灵籍司。
这座曾经象征着最高神权、用来监控天下异动的衙门,此刻正被一群工匠叮叮咣咣地拆得七零八落。
那些用来测算天机的浑天仪、星盘被搬上板车,运往废铁库。
几个礼部的老臣跪在汉白玉台阶下,哭得嗓子都哑了。
“陛下!这可是祖宗基业啊!灵籍司一撤,谁来代天牧民?谁来聆听神谕?这是礼崩乐坏,是大不敬啊!”
凤玄凌一身常服,手里没拿奏折,却拿了一双刚刚纳好的千层底布鞋。
他看都没看那些痛哭流涕的老臣一眼,径直走到那个站在废墟边、双目失明的孩童面前。
那是之前在地动中失去双亲的孤儿,也是灵籍司里原本用来做“人牲”感应地脉的孩子。
“脚抬起来。”凤玄凌半跪下身。
老臣们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堂堂摄政王,九五之尊,竟然跪在一个瞎眼乞儿面前给人穿鞋?
那孩子吓得浑身僵硬,根本不敢动。
凤玄凌也不恼,伸手握住孩子冰凉的脚踝,动作熟练地替他套上新鞋,系好带子。
“紧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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