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清早,红星大队的空气里飘着炊烟与炸油果的香气,家家户户忙着扫尘备年,磨坊却照常敞开大门——食品厂的订单不等人,五百斤只是开端,年后还有第二批要赶。
李婶站在磨坊门口,手里攥着个新账本,声音清亮:“今天是小年最后一天上工,咱们把账结了、工分记清,好让大家揣着钱安心过年。”
九个人围着老周站成一圈,听他念账:“李秀英,总工分八十五个;王秀兰,七十六个;张春草,八十七个……”念到名字的人上前按手印,红色印泥在泛黄的纸页上落下指痕,像一朵朵绽在寒冬里的小梅花。
工分折算成现钱,每人能分到五六块。钱不算多,攥在手里却沉甸甸的。王秀兰捏着几张毛票,眼眶微微发红:“我嫁过来三年,这还是头回自己挣着钱……”
“往后每月都有。”李婶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笃定,“只要咱们把豆腐干的质量守好,收入错不了。”
结完账,众人却没散。王大娘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小包,笑着展开:“趁着年关,我琢磨了个新样式——八角收纳盒,过年装瓜子花生好看又喜庆。”布包里躺着个精巧的八角小盒,盖子上还编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透着股憨实的巧劲。
“这个好!”春草眼睛一亮,“供销社见了肯定要!”
“不止供销社。”苏念棠从卫生所赶来,手里捏着张纸条,“食品厂张科长捎信来,说对咱们的编织筐很满意。年后要订两百个,尺寸规格都写在这上面了。”
纸上是张科长的亲笔字:双层收纳筐,直径一尺、高一尺二,上层隔板需可活动,每个筐都要编上“红星”字样和编号。
“还要编号?”李婶凑过去看,有些新奇。
“对,从001编到200。”苏念棠解释,“这是正规化生产的要求,既方便厂里管理,也能显咱们的规矩。”
大家传着看那张纸条,脸上又兴奋又带了点压力。“正规化”这个词,在1975年的农村还很新鲜,可没人觉得虚——能让国营厂这么上心,就说明这条路走对了。
“年后初八开工。”苏念棠定下日子,“初六咱们先开个会,把编织的标准定细,分工也安排好。”
正说着,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铁柱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拎着个大麻袋,一路跑过来:“嫂子!陆哥从厂里捎回来的年货!”
麻袋里是食品厂发的技术员福利:五斤挂面、两包白糖,还有一瓶玻璃瓶装的酱油——都是过年才舍得买的稀罕物。陆劲洲在信里说,厂里给技术员发了双份,他留了一半在厂里应急,另一半全捎了回来。
“劲洲啥时候回来?”李婶问。
“信上说腊月三十下午到。”苏念棠把东西收进屋里,“厂里的活今天就收尾了。”
众人听了都高兴。铁柱搓着手笑:“那明天咱们把风车也拾掇拾掇,贴上春联,等陆哥回来看看咱的‘老伙计’!”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苏念棠在家扫尘。这是过年的老规矩,要把屋里屋外的灰都扫干净,好迎新年。她系着蓝布围裙,用旧头巾包了头,举着绑了长杆的扫帚扫房梁上的蛛网。灰尘簌簌落下,在阳光里飘成细雪,呛得她轻轻咳嗽,却笑得眉眼弯弯。
扫完尘,她搬来梯子贴春联。春联是请老周写的,红纸黑字透着精气神:“风车转出丰收景,豆腐熏香幸福年”,横批是“勤俭持家”。浆糊刷在门框上,春联对齐贴好,红底黑字一衬,年味顿时就浓了。
苏念棠站在门口端详,阳光落在红纸上,映得她脸颊也红彤彤的。远处,磨坊的风车慢悠悠转着,叶片上落了层薄霜;晒谷场上,孩子们追着跑着放小鞭,笑声能传半条街;隔壁厨房传来“滋滋”的炸响,是炸丸子的香味飘了过来。
这就是1975年的年关,朴素,热闹,像炉子里烧得正旺的炭火,透着实实在在的希望。
傍晚,苏念棠开始备年夜饭。陆劲洲明天才回,但有些菜得提前准备。她从地窖里取出白菜、萝卜,还有一小块用麻绳拴着的腊肉——是秋天自家腌的,油光锃亮,一直舍不得吃。
腊肉切片,和白菜一起炖在铁锅里;萝卜擦成丝,用盐腌上,明天拌香油吃;玉米面掺了点白面,揉成面团醒着,准备蒸馍。这些在几十年后寻常的食材,在这个年代,已是能拿出手的丰盛年夜饭。
正揉着面,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春草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笑着喊:“念棠姐,我娘炸的油果,给你送点尝尝!”
碗里的油果是面片拧成花状炸的,金黄油亮,表面撒着白糖粒,看着就甜。苏念棠接过碗,转身从坛子里舀了一小包新熏的豆腐干:“拿着回去,让大娘也尝尝咱们的手艺。”
“哎!”春草欢欢喜喜地走了。
没一会儿,李婶来了,送来一小碗炸丸子;王大娘揣着几个枣馍进门,说让苏念棠就着粥吃;连福山爷爷都让孙子跑了趟腿,送来一小壶自酿的米酒,说“过年得喝点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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