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檐下的药香
林满仓把最后一撮紫苏叶摊在竹匾里时,檐角的铜铃叮当地响了。秋阳穿过疏疏落落的梧桐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把他鬓角的白发染得发亮。竹匾里的紫苏叶带着新鲜的药香,混着院子里野菊的清苦,在这方逼仄的小院里弥漫开来,成了他对抗世事的底气。
这院子是老城区深处的一爿老院,青瓦已经褪成深灰色,墙根爬着半枯的爬山虎。三年前,林满仓还是市中医院药房的资深药师,一手抓药的功夫在业内出了名——不用戥子,凭手感就能把药材分量拿捏得不差分毫。可一场突发的脑梗让他左手半瘫,握不住戥子,更抓不稳药勺,只能从干了三十年的岗位上退下来。老伴走得早,唯一的儿子在外地做工程,去年秋天摔断了腿,工头卷款跑路,不仅没拿到赔偿,还欠了一屁股医药费。林满仓把市区的大房卖了,替儿子还了债,自己搬到这月租三百的老院,靠着每月两千出头的退休金过活。
“林伯,在家吗?”院门外传来轻叩声,是隔壁的陈阿婆。
林满仓应着,用还灵便的右手撑着竹椅扶手站起来,左脚有些发沉,是脑梗留下的后遗症。他挪到门边拉开门,陈阿婆手里攥着个布包,脸上带着愁容:“满仓啊,你看我这老寒腿,入秋又犯了,疼得夜里睡不着,能不能……能不能给我配点泡脚的药?”
陈阿婆的日子也不好过,老伴早逝,靠着捡废品补贴家用。林满仓点点头,引她进院:“您坐,我给您配。”他挪到靠墙的旧木柜前,柜子是从老房子搬来的,抽屉上贴着褪色的标签,写着“艾叶”“生姜”“花椒”。他用右手拉开抽屉,左手虽不太灵便,却能稳稳扶住抽屉边缘,指尖在干燥的药材间摸索,凭触感拣出足够的分量。
“艾叶驱寒,生姜通络,花椒祛湿,您回去用开水泡一刻钟,兑温水泡脚,每天二十分钟,坚持一周看看。”他把药材包好递给陈阿婆,坚决不肯收她递来的钱,“都是寻常药材,不值钱,您要是觉得管用,下次帮我留意着点,谁家有晒干的紫苏叶、金银花,我收。”
陈阿婆千恩万谢地走了,铜铃又响了一阵。林满仓坐回竹椅上,看着竹匾里的紫苏叶发呆。这紫苏是他在院角开垦的一小块地里种的,春天撒的籽,夏天长得郁郁葱葱,如今一茬茬收割晒干,既能自己泡水喝,也能给邻里配药时添上一点。脑梗后他记性差了些,但关于药材的习性、功效,却像刻在骨子里,半点没忘。
傍晚时分,儿子林晓峰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疲惫:“爸,我这腿好得差不多了,找了个保安的活儿,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您打钱。”
林满仓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不急,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这儿一切都好,院子里的菜长得旺,药材也够吃。”他没说自己昨天去菜场,为了省五毛钱跟摊主磨了半天嘴皮子;也没说左手夜里常会发麻,疼得睡不着觉。这些困厄,他习惯了自己扛。
挂了电话,天已经黑透了。林满仓点上一盏小台灯,光线昏黄却温暖。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旧本子,是他年轻时记的药案,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工整。他用右手握着笔,慢慢在空白处写今天给陈阿婆配的方子,左手轻轻按在纸页上,虽不能灵活运笔,却能稳住本子。写着写着,他想起刚进药房那会儿,师傅教他认药材,说“药有性,人有心,凭良心抓药,药才管用”。这话,他记了一辈子。
夜里下了场小雨,清晨起来,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气息。林满仓推开院门,看见门口放着一把新鲜的马齿苋,用红绳捆着,旁边还有张纸条,是陈阿婆的笔迹:“林伯,这是今早采的马齿苋,能凉拌,也能入药。”他拿起马齿苋,心里暖暖的,把它挂在檐下晾干,将来可以给上火的邻里泡水喝。
上午,收废品的老张路过,隔着院墙喊他:“林伯,上次你要的旧报纸我给你带来了,还有几个干净的塑料瓶,能当花盆。”老张知道林满仓喜欢种些草药,常给他留着能用的东西。林满仓连忙应着,挪着步子出去,接过报纸和塑料瓶,塞给老张一小包晒干的金银花:“泡水喝,败火。”
老张嘿嘿笑着收下:“还是林伯您大方。对了,前阵子我侄子总咳嗽,药吃了不少也不管用,您能不能给看看?”
林满仓没敢说“看”,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是药师了,只是沉吟着问:“是干咳还是有痰?夜里咳得厉害吗?”
“干咳,夜里尤其凶,嗓子都哑了。”
“那试试用川贝母炖梨,再加点麦冬、玉竹,滋阴润肺。要是找不到川贝母,用枇杷叶煮水也行,记得把叶子背面的绒毛刷干净。”他细细交代着,末了又加了句,“要是还不好,可得去医院。”
老张连声道谢,骑着三轮车走了。林满仓把旧报纸铺在竹匾下,防止药材受潮,又把塑料瓶剪开来,装上土,准备种点薄荷。薄荷好活,气味清新,夏天还能泡水喝,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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