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每每听说小霞的近况,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小女儿蛐蛐。那个缩在角落里的黑影,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
偏偏你就不行。蛐蛐妈常这样念叨,然后长长叹口气。蛐蛐从不回嘴,只是把头埋得低些,仿佛自己真的生来就带着原罪。
蛐蛐是家里最不起眼的孩子。又黑又瘦,像株生了黄斑的家里花。老秦对她的全部关心,仅限于知道她每天是否出门、是否回家。即使老师亲自上门,恳请家长多关心孩子的数学成绩,蛐蛐妈也只是敷衍:我忙得脚不沾地,哪顾得上她?再说她脑子不行......
在这个家里,蛐蛐活得还不如宠物。哥哥兰宝滨是宠物,炒鸡蛋要留给他,骨头要给他热在锅里。其他孩子虽然也不受重视,但至少会往外跑,早早谈了对象,有了自己的天地。
只有蛐蛐,从娘胎里就亏了营养,生下来像只小猫般瘦弱。她自小懂事,哥哥吃鸡蛋时她主动夹炒菜或剩菜,以为这样能换来父母的欣慰,却不知这份懂事成了被忽视的理由。
冬天,她更是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数学成绩常年垫底,老师不忍心她留级一年。善良的老师让她继续上六年级,还家访了一次,希望家长能多关注孩子的学习。
可这份好心既没换来老秦的重视,也没让蛐蛐感到羞耻。她的数学依旧在及格线上挣扎,身体依旧瘦弱得像风中的芦苇,这怎么可能学习好?
直到初二那年,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狠狠训了她一顿: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还能指望什么?蛐蛐这才开始锻炼,体重破天荒达到93斤——这是她人生中最的时候。
高中三年,本该是人生中最绚烂的时光,蛐蛐却又瘦了回去。她对学习提不起劲,对恋爱更是漠然。当同龄女生开始偷偷涂口红、传纸条时,她只是躺在家里看闲书。
不是没有过朦胧的好感,但镜中又黑又瘦的人,谁会追她呢?
有些花注定开得晚,不是因为种子不好,而是园丁忘了浇水。
蛐蛐就是来渡劫的。初中,高中,都渡劫失败。
蛐蛐的大学生活像一场迟来的春雨,终于浇醒了沉睡的种子。她忽然开了窍,抱着课本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笔记做得比谁都细。期末成绩单上,她的名字第一次排在前列,连最难的微积分都拿了优。
这三年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期。她像块海绵般饥渴地吸收知识,毕业时捧着烫金的毕业证,手指微微发抖——这是她第一次证明自己。
毕业后,蛐蛐同时打着两份工。
一份在培训公司,另一份还要去父亲单位代课(周三和周五)。周六日再去公司,全用来补周三周五代课时间,连续几个月没休息过。她瘦得颧骨凸出,眼圈乌青,像只被榨干汁液的柠檬。
每天中午回家,等待她的只有冰锅冷灶。偶尔母亲会叼着烟,不大高兴的给她热剩饭。蛐蛐默默吃着,每月仍准时上交工资,像完成某种仪式。
她不再像初中时那样渴望父母的爱了。工作的疲惫填满了所有空隙,站在讲台上的时刻,台下学员专注的目光,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存在的价值。
同事们给她介绍对象,她总是摇头:不想找。其实是她早已习惯了不被爱,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别人。
有些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些人用工作麻痹缺爱。而蛐蛐两者都是,两者都不是——她只是习惯了在尘埃里开花。
公司里有位晚班代课老师,姓文,戴金丝眼镜,说话温声细语。他颇得学生喜爱,却总带着几分阴柔气——据说从小被母亲当女儿养,梳小辫穿花裙,养出了一身洗不掉的闺秀气。
清洁工小红常扒着门框偷看他,有回被蛐蛐撞见,红着脸说:文老师真好看。蛐蛐难得笑了:喜欢就去追呀。她真心觉得文老师这样温和的人,该配颗真心。
可文老师哪会注意小红呢?那个姑娘又黑又矮。他理想中的伴侣,该是书香门第的淑女。
后来有个税务局的小伙来公司想做兼职,后来又介绍了他同事来这学习。他常来公司看蛐蛐。身高一米八三,穿挺括的制服,说话时总微微躬身。同事们都挤眉弄眼:蛐蛐好事将近!
可蛐蛐总是淡淡的。她看他就像看窗外的云,知道是好的,却激不起半点涟漪。或许是他眼睛太小,或许是他表露的太明显,总之不是她想象中应有的模样。
某个周末,小伙又在公司楼下等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抓过蛐蛐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电话...任何时候都能打。
蛐蛐蜷起手指,轻声道谢。转身时号码已被汗水洇模糊——就像她对待所有善意的方式,任由它们在掌心蒸发。
深夜下班时,文老师送蛐蛐回家。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找不到归处的鸽子。到了家,蛐蛐谢谢他,赶紧回了家,躲那种某种可能发生的温暖。
有些人不是不会爱,是早习惯了与爱保持距离——像隔着玻璃窗看花,看得见香气,却闻不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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