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钢成功的狂热喜悦，如同钢水本身一样，在经历最初的炽烈后，迅速冷却、凝固，转化为更为深沉、务实的工作。那几块静静躺在沙模中、表面布满粗糙颗粒和气泡的暗红色钢锭，是希望的证明，但也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龙渊的核心团队几乎都泡在了刚刚冷却的钢锭旁。李昊亲自带着王师傅等几个技术骨干，用最简陋的工具——榔头、凿子、砂轮，对这些“初生”的钢铁进行初步的检验。
“铛！”赵卫国抡起大锤，狠狠砸在一块钢锭的边角上。火星四溅，被砸处出现一个明显的凹坑，但钢锭并未开裂。
“硬度不错！”赵卫国抹了把汗，语气带着肯定。这至少说明，炉温控制和基本的脱碳过程是成功的，出来的不是脆弱不堪的生铁。
但李昊的眉头却没有舒展。他拿起另一块钢锭，用凿子和榔头小心地敲下一小块样本，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又用锉刀打磨边缘。
“看这里，”他将样本递给旁边的林静婉和王师傅，“内部有比较明显的气泡和杂质夹渣。成分不均匀，估计是鼓风强度和炉内反应时间控制还不够精准，导致脱硫、脱磷不彻底。”
林静婉接过，对着光仔细查看，点了点头：“而且冷却速度可能太快了，导致晶体结构不够致密。这样的钢材，直接用来做枪管，韧性恐怕不够，容易炸膛。”
王师傅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钢锭表面，叹了口气：“是啊，李部长。咱们这土法子，能炼出钢来已经是烧高香了。要想达到造枪炮的要求，还得反复锤炼，去除杂质才行。”
现实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心头。炼出钢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要将这粗糙的“毛坯”变成合格的“军工材料”，还需要复杂的后续加工——锻打、轧制、热处理……每一道工序都是新的难关。
“没关系！”李昊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没有丝毫气馁，“我们已经迈出了最艰难的一步！现在我们知道问题在哪里，接下来就是解决它们！”
他立刻做出部署：“王师傅，带人改造水力锻锤，我们要用它将钢锭反复锻打，挤出气泡，锻合疏松！静婉，你负责摸索热处理工艺，我们需要一个简易的退火、淬火流程，来改善钢材的韧性和硬度！卫国，组织人手，利用缴获的那几根钢轨，想办法弄个简易的轧辊出来，哪怕只能粗轧，也能改善钢材的均匀性！”
任务被迅速分解下去。龙渊的各个部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失败和困难不再是打击，而是前进路上必须攻克的堡垒。整个基地弥漫着一种务实而坚韧的氛围。
几天后的傍晚，李昊正在窑洞里研究系统提供的《初级钢材热处理指南》，试图将那些专业的术语转换成根据地现有条件下可操作的方法时，赵卫国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队长，哨兵报告，最近两天，在咱们根据地外围活动的陌生面孔多了起来。有扮成货郎的，有假装走亲戚的，行迹有点可疑。”赵卫国压低声音，“我怀疑，是鬼子的探子。咱们炼钢动静不小，黑云寨被端，加上特派员来过，怕是引起他们注意了。”
李昊放下手中的资料，眼神锐利起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龙渊的发展，就像黑暗中点燃的火炬，必然会引起飞蛾，也会引来豺狼。
“加强警戒，暗哨向外延伸五里。对所有进入根据地的陌生人，严格盘查，但注意方法，不要惊动老乡。”李昊沉声道，“另外，钢铁厂和兵工厂的防卫等级提到最高，夜间实行灯火管制。”
“明白！”赵卫国点头，“要不要……我们主动出去扫荡一下？把探子揪出来？”
李昊摇了摇头，走到地图前：“敌暗我明，主动出击效果不大，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钢铁质量要提升，新武器要试制，部队要训练。鬼子越重视我们，说明我们做得越对！他们来得越晚，我们的准备就越充分！”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龙渊的位置，语气坚定而冷静：“告诉同志们，鬼子盯上我们了！这不是坏事，这是对我们价值的承认！从现在起，每个人都要明白，我们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搞建设，每一分努力，都是在为未来的决战积蓄力量！我们要用更快的发展，更硬的拳头，来回应敌人的‘关注’！”
赵卫国感受到李昊话语中的决心，胸膛一挺：“是！我这就去传达！”
窑洞里恢复了寂静。李昊重新坐回桌前，目光落在那些记录着钢材问题的笔记上。外部的压力如同无形的锻锤，而内部的难题则是需要剔除的杂质。龙渊这块钢，正在经历内外交加的锤炼。
他相信，唯有经过这样的千锤百炼，才能真正铸就出无坚不摧的锋芒。而那一天，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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