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在龙渊幸存者们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不安与愤懑在病房和临时宿舍间弥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就此沉沦的倔强。
李昊深知,此刻任何过激的情绪都无济于事。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焦灼,在病床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起草那份关乎龙渊命运的报告。林静婉负责整理技术资料和地底生存数据,赵卫国则凭着记忆,复盘龙渊历次战斗的经验与教训,尤其是对日军新战术和装备的应对得失。墨离虽不擅笔墨,但也提供了大量关于侦察、渗透、小分队作战的宝贵细节。
这份报告,不再是简单的请愿书,而是一份沉甸甸的、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军事总结与未来发展构想。
几天后,一份字迹工整(主要由林静婉誊抄)、内容详实的报告,经由医院党组织,递交到了军区司令部。报告没有纠缠于保留编制的字眼,而是客观陈述了龙渊根据地建设的得失,系统总结了坑道战、防御战、特种破袭战以及在极端环境下生存和保障的经验,并重点提出了一个核心建议:
以龙渊现有骨干为基础,组建一支小型、精干的“敌后作战与生存教导队”。
报告中写道:“……龙渊之失,在于根基尚浅而锋芒过露。然数百日夜之血战,所积攒之经验,尤以劣势装备应对敌军优势火力、于绝境中维系战力与生存之能力,乃无数同志以生命换来之宝贵财富。若就此分散补充,犹如珠玉散于沙砾。不若集中骨干,成立教导队,择各部队之精锐苗子加以淬炼,传授坑道构筑、城镇巷战、山地游击、敌后破袭、极限生存等特殊技能。此队规模不必大,数十人即可,既可作为种子播撒全军,亦可随时作为尖刀,执行关键任务……”
报告的最后,附上了龙渊兵工厂部分未能完全实现的武器改进思路,以及在地底利用有限条件进行技术革新的案例,作为其具备持续研发潜力的佐证。
报告送上去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煎熬。赵卫国坐立不安,时常跑到医院门口张望;林静婉表面上沉静,但缝补衣物的针脚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连墨离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似乎也多了几分凝滞。
李昊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需要时间和更高层面的决策。他利用这段难得的“空闲”,在身体状况允许时,由护士搀扶着在院子里慢慢散步,看着根据地里井然有序的运作,听着战士们操练的口号,思考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这天傍晚,李昊正靠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休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军装,但气质沉稳、不怒自威的老者在医护人员陪同下走了过来。李昊认出,这是前几天军区首长来探望时,跟在后面一直沉默观察的那位老同志。
“李昊同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老者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声音洪亮,带着关切。
“谢谢首长关心,好多了。”李昊想站起来,被老者摆手制止。
“你写的那份报告,我看了。”老者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昊,“很有想法。特别是关于‘教导队’的构想,眼光很长远。我们不仅要会打仗,更要会教打仗,要把好经验、好传统传下去。”
李昊心中一动,静静聆听。
“不过,”老者话锋一转,“你想过没有,教导队好建,但‘教’什么?怎么‘教’?凭什么让别人信服你们这一套?就凭你们龙渊打了几场硬仗,在地底下憋了几个月?”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李昊却没有丝毫回避,他迎着老者的目光,坦然道:“首长,我们凭的不是资历,是实打实的能力和教训。我们可以教战士如何在炮火下更有效地保存自己、杀伤敌人,而不是一味猛冲猛打;可以教部队如何利用地形和土木作业,抵消敌人的装备优势;可以教小分队如何像影子一样渗透、破袭,专打敌人的要害和节点;甚至可以教他们在弹尽粮绝、身陷重围时,如何活下去,如何继续战斗!”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凝:“我们流的血,踩过的坑,就是最好的教材。我们不需要他们完全照搬龙渊的模式,而是学会那种在任何绝境中都不放弃寻找胜机、并能为胜利创造条件的思想和方法。”
老者听着,手指轻轻敲着石桌,未置可否,转而问道:“如果,组织上同意你们组建这个教导队,你打算怎么做?需要多少人?多少装备?”
李昊知道,这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早已深思熟虑,此刻条理清晰地回答:“人数贵精不贵多。初期以我们现有骨干为核心,不超过五十人。成员可从各部队选拔有潜力的班排长或战斗骨干,自愿报名,择优录取。装备……不求最新最好,但求适用、可靠。我们希望有机会接触和研究军区现有的以及可能缴获的新式武器,并保留一定的技术改进权限。”
“至于如何做,”李昊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教导队不能关起门来训练,必须参与到实际的战斗任务中去,在实战中检验、完善、教学。我们可以承担一些特定的侦察、破袭、试点新战术的任务。”
老者沉默了许久,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李昊没有受伤的肩膀:“报告很有价值,想法也很大胆。好好养伤,把身体彻底养好。组织上,会认真考虑你们的建议。”
没有明确的答复,但李昊从老者离去的背影和最后那句话里,听到了一丝松动和希望。
他抬头望向天空,晚霞绚烂。龙渊的基石,或许并未随着根据地的陷落而崩塌,反而在血与火的洗礼后,即将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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