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医院的宁静,对于刚从地狱归来的龙渊幸存者们而言,既是抚慰,也是一种难言的煎熬。身体在药物和休息中缓慢恢复,但地底数月留下的创伤,远非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李昊的病房成了临时的信息中心。赵卫国拄着拐杖,每天都要来晃悠好几趟,带来从其他伤员或前来探望的军区干部那里听来的零星消息;墨离则依旧沉默,但会定时出现在病房外,如同一道忠诚的影子,用最简练的语言汇报着外界敌我态势的细微变化;林静婉除了照顾李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医院那间充当临时资料室的土屋里,整理着从龙渊带出的、浸过水又小心晾干的技术图纸和实验记录。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李昊靠在床头,听着赵卫国唾沫横飞地讲述军区特务营如何神出鬼没,又如何装备了一批新到的、“据说比鬼子三八大盖还带劲”的步枪。
“……说是叫‘八一式’马步枪,是根据咱们缴获的鬼子武器改进的,射速快,精度也不错!要是咱们龙渊当初有这玩意儿……”赵卫国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意识到失言,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病房内气氛微微一滞。龙渊,这个名字如今带着太多血与痛的重量。
李昊笑了笑,没有在意,转而问道:“总部对我们下一步,有什么安排吗?”
赵卫国摇了摇头:“还没明确说法。不过俺听说,好像有首长觉得咱们龙渊被打残了,剩下的人可能分散补充到其他部队去。还有人说,可能要调队长你去什么兵工部门当技术顾问……”
李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分散补充?技术顾问?这绝非他想要的结局。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一名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干部在护士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李昊同志,你好。我是军区政治部的张明远,负责根据地宣传和部分干部工作。”来人笑容和煦,主动伸出手。
李昊在赵卫国的搀扶下坐直了些,与他握了握手:“张主任,你好。”
张明远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目光扫过病房内的赵卫国和林静婉,语气温和:“李昊同志,还有赵营长、林技术员,你们在地底坚持战斗的事迹,我们已经听说了,非常了不起!军区党委对你们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
标准的开场白。李昊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张明远话锋一转:“不过,龙渊根据地遭受了重大损失,这也是客观事实。考虑到你们几位身体还需要恢复,以及当前的斗争形势,组织上经过研究,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来了。李昊心中暗道。
“组织上认为,龙渊独立营的建制暂时难以恢复。为了充分发挥各位同志的才能,也为了你们能更好地休养,我们考虑将赵卫国同志调任军区警卫团副团长,林静婉同志到军区新建的化学厂担任技术指导。至于李昊同志你……”张明远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你的军工技术才能非常突出,军区兵工厂正缺你这样的专家。当然,这只是初步意向,最终还要尊重你们个人的意愿。”
病房内一片寂静。赵卫国的脸色瞬间涨红,想要说什么,被李昊用眼神制止了。林静婉也抿紧了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去警卫团?去化学厂?去兵工厂?看似都是不错的安置,实则将他们这支从血火中淬炼出来的核心团队彻底打散。龙渊,将真正成为历史。
李昊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明远:“张主任,感谢组织的关心和安排。不过,我们龙渊虽然遭受了损失,但骨干犹存,经验宝贵。我个人认为,直接打散编制,并非最佳选择。”
张明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李昊同志,我理解你对老部队的感情。但我们要从大局出发。重建一支部队需要大量的资源和时间,而目前军区各条战线都急需有生力量……”
“我们不需要军区额外投入太多资源。”李昊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龙渊的根基,不仅仅是那几条坑道,更是我们这些人脑子里打不垮的意志和用鲜血换来的教训。我们可以作为一支小型突击队或教导队存在,将我们的经验传授给更多部队,同时承担一些关键的特种作战任务。这比单纯将我们拆散补充,价值更大。”
张明远微微蹙眉,似乎没想到李昊如此坚持:“李昊同志,你的想法很有魄力。但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军区的编制和资源调配,不是你我在这里几句话就能决定的。组织上需要通盘考虑……”
“我们可以写详细的报告,阐述我们的构想和可行性。”林静婉突然抬起头,声音清晰地说道,“我们有龙渊建设、作战、乃至最后地底生存的全部经验总结,这些都是宝贵的财富。”
赵卫国也梗着脖子道:“就是!俺们龙渊出来的人,一个能顶鬼子十个!把俺们拆散了,那是浪费!”
张明远看着眼前这三个虽然伤痕累累,眼神却异常执拗的年轻人,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你们的意见和要求,我会如实向上面反映。但在组织做出最终决定之前,还请各位同志安心养伤,遵守纪律。”
他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病房门关上,赵卫国立刻忍不住骂道:“他娘的!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卫国!注意言辞!”李昊低声喝止,但眉头也紧紧锁着。他预想到重建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第一道坎来自内部。
林静婉轻声道:“看来,想保住龙渊的番号和建制,没那么容易。”
李昊望向窗外,目光穿过庭院,仿佛看到了远方的群山。地底的黑暗与绝望都熬过来了,现实的阻力,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对自己的告诫,“准备写报告吧,把我们所有的想法,所有的价值,都写进去。龙渊,不能就这么散了。”
重整旗鼓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但龙渊的火焰,既然未曾在地底熄灭,就更不会在阳光下轻易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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