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静默如同一层厚重的冰壳,骤然覆盖了二号洞窟与外界的一切主动联系。那台曾经带来希望和信息的改造电台,此刻只能沉默地守候在监听点,天线隐秘地延伸,却只敢进行被动接收。洞窟内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变得粘稠、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然而,在这极致的“静”中,一张全新的、更加依赖人力与智慧的“网”,开始被艰难地编织起来。
墨离的侦察小组收缩回洞窟周边,但他们并未闲着。十里范围,听起来不大,但在太行山错综复杂的地形里,要确保没有任何“眼睛”能窥探到洞窟的存在,是一项极其艰巨且细致的任务。墨离将手下最精锐的队员分成三组,如同布置棋局般,在洞窟的东、西、北三个主要方向(南面是陡峭绝壁)构建起立体的预警体系。
他们不再追求获取远方情报,而是专注于“净化”周边环境。最高的山巅设立了伪装成岩石或枯树的固定了望哨,配备最原始的潜望镜和信号镜,监视天空和远山。半山腰的密林和岩缝中,隐藏着游动哨,他们熟悉每一片灌木的形态,能分辨出野兽足迹与人类脚印最细微的差别,布下精巧却致命的陷阱和绊发报警装置。最外围,则是借助地形设置的“声音屏障”——利用特定位置的山风、溪流、甚至定时滚落的碎石,制造出规律的自然背景音,任何不属于这片山林的外来声响,都会被敏锐的哨兵捕捉。
与此同时,墨离亲自挑选了两名最机敏、且是本地土生土长的队员,尝试执行李昊交代的最危险任务——与山外“根子”建立联系。他们没有携带任何书面信息,甚至没有明确的口信,只是扮作最寻常的、进山采药或砍柴的农户,在极度谨慎的前提下,接近那些曾与教导队有过交集、且经过赵卫国和林静婉共同评估、认为“骨头最硬、心最红”的堡垒户或秘密党员。
联系的方式原始到近乎悲壮。有时是“偶然”在同一条山溪取水时,留下一个约定好的、只有对方能看懂的碎石标记;有时是在对方必定经过的小道上,用草茎打出特定含义的绳结挂在不起眼的枝头;甚至有一次,是在一个被日军“剔抉”行动洗劫过、却依然有群众暗中返回的废弃村落墙根下,用木炭画下一个代表“平安”的简笔山峦符号。
每一次外出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标记的留存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反馈也是无声而有力的——当墨离的队员在某处约定的岩石下,发现多了一小把带着泥土的新鲜野菜,或者一个用树叶包裹、尚存余温的烤土豆时,他们知道,根还在,人心未冷。这些微不足道的“回信”,比任何激昂的口号都更能鼓舞洞窟里的人们。
洞窟内部,变化同样深刻。灯火管制达到了极致,只有最核心的技术工作区被多层厚布帘隔绝,透出微弱如萤火的光。炊烟被巧妙的通风管道引向山体裂隙深处稀释,所有可能产生明显气味的活动都被严格限制在深夜进行。说话必须压低到耳语的程度,连训练时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声,都被要求降到最低。
林静婉带领的技术组,工作重心发生了根本性转变。防测向研究成了头等大事。他们反复研究缴获资料中关于无线电传播和天线特性的部分,结合太行山复杂的地形和电磁环境,尝试设计了几种方案:一种是利用山洞岩壁对电波的反射和吸收,制作能够扰乱测向的简易“角反射器”阵列;另一种是设计超短促(毫秒级)的突发信号发射模式,就像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让测向车难以锁定;还有一种更大胆的思路,是尝试利用缴获的元件,制作一个可以模拟其他无线电信号特征的“诱饵”发射器,在必要时于远离洞窟的地方启动,吸引敌人的测向力量。
与此同时,知识保存计划也在默默进行。重要的图纸被学员们用最细的针尖,小心翼翼地刻画在薄铜片或经过打磨的平滑石板上。关键的公式和数据,则被编译成只有内部人员才懂的密码歌谣或口诀,在日常的训练间隙口口相传。物理的载体可能被毁灭,但融入血液的记忆和智慧,将成为不灭的火种。
李昊自己,则沉浸在墨离侦察小组带回的那些无声“回信”和监听小组记录的、日益庞杂的电磁信号“指纹”中。他试图从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里,拼凑出南造云子“剔抉”与封锁行动的运行规律和潜在弱点。日军的无线电调度似乎更加频繁而有条理,测向车的活动轨迹也呈现出某种值得关注的周期性。那些被破坏的交通站位置,在地图上连起来,隐隐指向日军情报网络的几个关键节点……
压力如同一块巨大的碾石,缓慢而坚定地压迫下来。但在这块碾石之下,教导队没有碎裂,而是在以另一种方式生长、硬化。他们放弃了对外扩张的触角,转而将所有的力量、智慧和意志,向内收缩、向下扎根,将自己与这片山岩、与山外那些沉默却顽强的人心,更深地融为一体。
这张在绝对寂静中编织的网,没有绚丽的电波,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最坚韧的忍耐、最细致的劳作和最深的信任。它不是为了捕捉什么,而是为了生存,为了在连阳光和空气都仿佛被敌人控制的黑暗地底,证明“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征服的力量。
北平,南造云子收到了“剔抉”行动初见成效的报告,也收到了无线电侦测部队“未发现可疑长时间大功率信号源”的汇报。教导队的信号,确实如同蒸发了一般。
但她办公桌上那份关于太行山区边缘村落发现“无意义”碎石标记、草木结扣的零星报告,却让她迟迟无法落下最终“判定”的笔尖。
绝对的寂静,有时比激烈的对抗,更令人不安。
真正的网,往往看不见丝线,却无处不在。
喜欢我的抗战武器库请大家收藏:(www.shuhaige.net)我的抗战武器库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