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因一份邸报掀起的风暴,赵桓并未过多关注。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民心可用,但不能滥用。
现在,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见一见那个从三千里血路中,把捷报和希望带回来的英雄。
召见的地点没选在威严的紫宸殿或文德殿。
赵桓特意挑了皇宫后苑的一处偏殿。
这里环境清幽,没有那么多繁琐规矩,更像一次家常召见。
信使王贵和他剩下的三名弟兄,早已被内侍带到偏殿外等候。
他们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崭新的禁军军服。
太医也为他们仔细处理了伤口,换上最好的金疮药。
可即使如此,也掩不住四人满身的疲惫与肃杀。
尤其是王贵,左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那是在淮南路驿站血战时,被一个伏兵砍伤的。
内侍一声长喝:“宣,平南军信使王贵,觐见——”
四人整理衣冠,迈步走入大殿。
大殿正中,年轻的官家正负手而立。
他没穿龙袍,只是一身简单的青色常服。
那份天生的威仪,却让王贵四人不敢抬头。
他们快走几步来到大殿中央,便要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罪将王贵,叩……”
话没说完,一只温暖又有力的手就扶住了他的胳膊。
“免礼。”
赵桓的声音很温和,他亲自上前,将为首的王贵扶了起来。
“在场的都是我大宋的功臣,在这里,不必行那些虚礼。”
他又转向内侍吩咐道:“赐座。”
内侍很快搬来四张铺着软垫的锦墩。
王贵四人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不过是军中最底层的士卒。
别说在官家面前有座位,就是平日里见到一个指挥使,都得跪在地上回话。
官家竟然亲自扶他们起来,还要赐座?
这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王贵结结巴巴地说道:“官家……这,这不合规矩……”
赵桓的语气不容置疑:“朕说合规矩,就合规矩。坐下。”
四人对视一眼,只好诚惶诚恐地在锦墩边缘坐下,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
赵桓没有坐回御座,也拉过一张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他没问泉州的战况,也没问岳飞大军的进展。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四个带伤的汉子,开口问道:
“告诉朕,你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
“还有,那些……牺牲的弟兄,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句话,王贵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们只是兵,是卒。
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他们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数字。
死了,便是死了。
最多,家里能领到几贯钱的抚恤。
可今天,大宋的官家,当朝天子,竟会亲自问起那些牺牲弟兄的名字。
王贵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
他用一种沙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开始讲述。
“回陛下,我们一行,共十二人。”
“出岳将军大营时,弟兄们都憋着一股劲,说一定要把韩将军的捷报,第一个送到您手里。”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可我们没想到,叛军的探子已经铺满了整个江南路。”
“我们在渡江时,就遭到了叛军水师的伏击。为了掩护军报,李二牛和赵石头两个人驾着小船冲向敌船,拉着三个贼人,一起沉进了江里……”
大殿里一片死寂,只有王贵的声音在回响。
“上了岸,以为就安全了。可谁知道,淮南路的驿站竟然也被叛军买通了。”
“驿丞在我们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幸亏张麻子机警,他以前在江湖上混过,闻出了味道不对。”
“一场血战……驿站里埋伏了五十多个刀手……弟兄们拼死才冲了出来。可吴大憨、孙瘸子,还有年纪最小的刘小六……他们都没能再站起来……”
王贵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眼前就仿佛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殿内气氛压抑。
连旁边站着的内侍小德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跑出淮南路,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可我们的马快跑死了,剩下的弟兄们身上也都有伤……”
“为了能早一天把军报送到,我们不敢停……饿了就啃几口怀里的干粮,渴了就喝几口溪水……”
“就在离汴梁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最后一个弟兄,陈大勇……他为了给我挡后面追兵射来的一支冷箭……他……”
说到这里,王贵再也说不下去。
这个汉子突然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剩下的三名“铁卫”也都默默低下头,肩膀不停地耸动。
赵桓静静地听着。
他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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