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疏。
当值太监尖锐的唱喏声,将这三个字送入了文德殿的每一个角落。
殿内,死寂了一瞬。
随即,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如同水底的气泡般,从百官的队列中翻涌而起。
他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丝绸官袍摩擦的窸窣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罪己疏?
岳飞将军,打了败仗?
“怎么可能?”一名武将下意识地低声反问,引来身边同僚们同样困惑的侧目。
“韩将军在泉州的大捷奏报,不是前两日才刚到吗?”
“是啊,岳将军麾下,可是三千讲武堂的天子门生,我大宋最精锐的兵!”
这怎么会上一封认罪的奏疏?
短暂的惊愕过后,那些站在队列前排的江南籍官员,心头最先涌起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滋味。
疑惑。
然后是难以置信。
紧接着,一缕狂喜的暗流,从他们心底最深处悄然浮起。
岳飞打了败仗?
这简直是天降甘霖!
若岳飞当真在福建路折戟沉沙,那官家想要彻底清算江南的雷霆手段,岂非就成了无源之水?
到那时,他们再联名上书,哭诉江南民生之艰,战事之苦……
说不定,此事便能就此不了了之!
想到此处,吏部那位侍郎与身旁的几位同乡,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的腰杆,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几分。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稍后该如何措辞,才能在这场“败仗”上,再添一把火,烧得更旺些。
龙椅之上,赵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说话。
那张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将那份奏疏,递给了身旁的内侍。
“小德子,你来念。”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小德子躬着身子,伸出双手。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份丝绸奏疏时,细微的颤抖,还是从指尖传了过来。
作为官家的贴身内侍,他早已看过这份奏疏的内容。
他知道,自己手中捧着的,不是一份军情奏报。
那是一纸用血泪写就的绝命书。
他走到御阶之前,在百官的注视下,缓缓展开了奏疏。
整个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太监身上。
小德子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神。
可当他开口时,那声音,依旧无法控制地带着一丝嘶哑和颤栗。
“罪臣岳飞,奉圣谕平定江南。”
“然,入闽之后,寸功未立,损兵折将。”
“上不能为陛下分忧,下不能安抚黎民。”
“臣,无能之罪也!”
念到此处,小德子顿了一下。
殿下,已然响起一片哗然。
果然是打了败仗!
那些江南籍官员的脸上,喜色愈发浓郁。
吏部那位侍郎,更是故意发出了一声扼腕叹息,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唉,岳将军,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不少官员,都向他投去了心照不宣的目光。
龙椅上的赵桓,依旧面无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那位侍郎一眼。
那一眼,轻飘飘的,却让后者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继续念。”
皇帝的声音传来。
“喏。”
小德子连忙应声,继续念了下去。
“臣率大军进入福建路界。”
“所见者,皆为焦土。”
“村庄被焚,良田抛荒。”
“百里之内,不见人烟。”
念到此处,殿内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几乎所有官员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们从这寥寥数语中,嗅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血腥气。
小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臣于一被毁村落之中,发现水井内,有腐烂之禽畜。”
“方知贼军竟丧心病狂,于水源之中投毒!”
“臣之前锋斥候,误饮毒水,已有多人中毒垂危!”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文德殿内轰然炸响。
投毒!
在水井里投毒!
这已经不是两军交战!
这是要掘地三尺,断子绝孙的毒计!
大殿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官员,都被这种突破人伦底线的暴行,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就连那些先前还在幸灾乐祸的江南籍官员,此刻脸上的笑意也彻底僵住了。
一股寒意,顺着他们的脊梁骨,直冲天灵盖。
小德子的声音,开始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他仿佛不再是宣读奏疏。
而是在泣血控诉。
“臣于道旁,见一被焚之拨浪鼓。”
“其物已成焦炭,然其形尚可辨认。”
“臣不敢想,此物之小主人,曾遭何等之劫难!”
“臣心如刀绞,不忍卒睹!”
听到此处,殿下已有几位年迈的文官,忍不住抬袖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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