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的声音不响。
然而,那冰冷的质问却在死寂的文德殿内,清晰地撞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江南民心’吗?!”
无人应答。
也无人敢应答。
大殿内,原本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克制的呼吸声,于此刻尽数消失。
站在队列前排的吏部侍郎,双腿最先失了力气。
“噗通。”
一声闷响,他整个人瘫跪在了冰冷光滑的金砖上。
他不是第一个。
紧接着,像是被推倒的第一张骨牌,他身后的几位江南籍同僚接二连三地跪了下去。
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幸灾乐祸,此刻已凝固成一片死灰。
冷汗迅速濡湿了他们的脊背,绸缎官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而黏腻。
圣贤书?
江南民心?
在“饿毙于道旁”和“自触石而亡”这些字眼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荒唐可笑。
那不是辩解。
那是自寻死路。
赵桓的目光从那些跪倒在地、抖如筛糠的人身上缓缓移开。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仿佛那只是几件碍眼的陈设。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御阶。
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整个过程中,他依旧一言不发。
可这种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骨髓发寒。
殿内百官屏住呼吸,许多人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悲愤的声音,撕裂了这片死寂。
宰相李纲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相国,此刻老泪纵横,他对着龙椅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将身体躬了下去,几乎折成两段。
“陛下!”
李纲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泣血。
“此等……此等毫无人性的禽兽行径,人神共愤!”
他因为极致的愤怒,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们玷污了‘士大夫’三个字!他们不配为官,更不配为人!”
“老臣……老臣恳请陛下,降下雷霆之怒,将此等国贼、民贼,一体严惩!”
“若不如此,何以告慰福建路枉死的数万冤魂!何以告慰天下万民之心!”
李纲的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冰封的湖面。
立刻,大殿之内,附和之声四起。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国贼!”
“不杀此獠,天理难容!”
以宗泽为首的武将们,更是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宗泽声如洪钟,吼道:“陛下!末将请战!愿为先锋,南下福建,将蒲开宗等一干叛贼,碎尸万段!”
杀气,瞬间充斥了整座文德殿。
跪在地上的那几名江南官员,听着周围同僚们喊打喊杀的声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吏部侍郎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他膝行几步,对着龙椅的方向拼命磕头,额头与金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道:“陛下!陛下饶命啊!罪臣……罪臣冤枉啊!伪造宝钞,坚壁清野,这些……这些都是蒲开宗一人所为!是他丧心病狂,是他狼子野心!”
“臣等……臣等只是被他蒙蔽了啊!求陛下明察,求陛下饶了臣等这一次吧!”
这番苍白的辩解,听在众人耳中,只引来一片厌恶的目光。
蒙蔽?
若不是你们在朝堂之上上下其手,颠倒黑白,他蒲开宗一个地方豪族,安敢如此猖狂?
赵桓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听着殿下的喧嚣。
他看着那个磕头如捣蒜的吏部侍郎,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厌恶。
终于,他抬了抬手。
殿内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御阶之上的那道身影,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赵桓没有理会地上还在呜咽的侍郎,目光转向殿帅府指挥使。
“传朕旨意。”
皇帝冰冷的声音响起。
“将殿上所有江南籍官员,全部‘护送’回府。”
“自今日起,于府中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另,着锦衣卫,于各府门外,日夜‘看护’。”
他特意加重了“护送”和“看护”两个词的读音,意味不言自明。
旨意一下,殿内众人皆是一愣。
不杀?
不抓?
不下狱?
只是……回家思过?
那些跪在地上的江南官员更是愕然抬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本以为今日必死,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处置。
然而,李纲等几位心思深沉的大臣,却是瞳孔微微一缩。
李纲的脑中瞬间闪过几个词:圈禁、隔离、监视……
他立刻明白了。
将这些人关在各自府中,断绝他们一切往来,再由锦衣卫这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日夜“看护”,制造恐惧与猜疑。
他们会互相撕咬,互相出卖,直到自己把自己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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