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主事王博那句诛心之言的最后一个字,轻轻落在了地上。
如一根羽毛。
又如一座山。
庄严肃穆的江宁布政使司大堂,瞬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堂下旁听的一众江南官员,全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脚下的方砖上。
他们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震骇与惊恐,如密密麻麻的蚁群,爬满了他们的面孔。
谁都没有想到。
一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哭穷扯皮的例行公事,竟会演变成此刻这般万劫不复的局面。
“他……他甚至都没看账本……”角落里,一个品级较低的官员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旁边的人闻言,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是啊。
根本就没看。
那个从头到尾都毫不起眼、相貌平平的户部官员,甚至都不需要去翻阅那堆积如山的账册。
他只是问了几个再寻常不过的逻辑问题。
这些问题像一把锥子,精准而又无情地刺穿了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谎言。
将底下早已腐烂流脓的血肉,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作为这场风暴的绝对中心,两浙路布政使林梦龙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是“嗡”的一声巨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得他胸口生疼。
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滑落,顺着脸颊的弧度,坠落在他那华丽官袍的云纹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彻彻底底地完了。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最基础、最不屑一顾的“常识”问题上!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想明白。
对方最初“好心”地让他们将所有账本悉数呈上,根本就不是为了查账。
那只是一个诱饵。
一个让他们主动跳进自己亲手所挖陷阱里的,致命诱饵。
站在他身边的江西路布政使周通,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刚才被质问的虽然主要是林梦龙,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两路呈上来的假账,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梦龙的账本有问题,就意味着他周通的账本同样是一堆见光死的废纸。
他那张素来红润的胖脸,此刻已寻不到半点血色,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
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抖着,他不得不暗暗用膝盖抵住前方的桌案,才勉强没有瘫倒下去。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绝望之中,那一直端坐主位、仿佛置身事外的宰相李纲,终于动了。
他脸上那和蔼的笑意,一丝一丝地缓缓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森寒。
他慢悠悠地端起手边那盏已经微凉的茶,用杯盖轻轻刮了刮杯沿。
“刺啦——”
一声轻微又尖锐的摩擦声响起。
这声音不大,可在这落针可闻的大堂里,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头皮发麻。
林梦龙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林大人。”
“周大人。”
李纲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
“现在,老夫再给你们二人最后一次机会。”
他那苍老却依旧锐利无比的目光,像两把无形的尖刀,直直扎在林梦龙和周通的身上。
“立刻派人回你们各自的府邸和衙门库房。”
“把那些真正的、没有做过任何手脚的原始账本,给老夫原封不动地拿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手腕猛地一抖。
“哗啦——!”
整杯茶水,连同茶叶,被他狠狠地泼在了面前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
那只精美的白瓷茶杯,随之脱手而出,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四下飞溅,几片碧绿的茶叶狼狈地黏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抽搐着。
这清脆的碎裂声,彻底击溃了林梦龙和周通最后那点侥幸。
“相国大人息怒!息怒啊!”
林梦龙再也顾不上二品大员的体面,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再次瘫跪在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顽抗下去,是死。
可就这么把真账本交出去,那里面记录着这些年他们贪墨挪用的累累罪证,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他抬起头,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扭曲的笑:“相国大人,您息怒!这……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许是……许是下面那些该死的胥吏誊抄账本时粗心大意,抄错了数字!”
“下官这就让他们滚回去重新核对!一定给相国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企图用这套“弃车保帅”的陈腐伎俩,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然而,他话音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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