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城外的钦差营地里一片寂静。
几堆篝火仍在熊熊燃烧,噼啪作响,驱散着初秋水畔的寒气。
顶盔贯甲的锦衣卫校尉手按刀柄,在营地四周一丝不苟地来回巡逻,靴底踩在沙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大部分讲武堂学生和随行吏员已经入睡,他们的帐篷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显然白天那场发生在知府衙门口的无声交锋耗尽了他们的心力。
然而,营地最中心那顶最大的帐篷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赵龙正坐在一张简陋的行军书案后。
他手里捧着一本已经有些卷了边的兵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跳动的烛火,望向帐篷外那片深邃的黑暗。
他在等人。
他清楚,今晚一定会有人来,而且会带来他想要的东西。
他身旁的钱有才同样没有睡。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吏正慢悠悠地煮着一壶茶,小小的红泥炉里炭火正红。
茶水在壶中翻滚的“咕噜”声,在这安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队长。”钱有才一边用竹夹摆弄着茶具,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道,“您就这么确定,那位黄知府今晚一定会派人来?”
赵龙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钱老,您觉得那位黄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钱有才也笑了,他用茶夹拨了下炉中的炭火,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
“回队长的话,属下跟这位黄大人也打过几次交道。”
“此人是个典型的官场老油条,为官只有一个准则:趋利避害。”
“平日里谁给的好处多,他就听谁的,可一旦遇到真正能够威胁到他乌纱帽甚至是他项上人头的危险,他绝对会比谁都跑得快。”
“今天咱们在他衙门口摆的这一出,看似粗鲁,实际上却是戳在了他最疼的那个命门上。”
钱有才顿了顿,轻轻吐出两个字。
“民怨。”
“自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黄文炳再怎么跟沈家勾结,也不敢真的冒着激起民变的风险去死保沈家。”
“所以……”钱有才肯定地说道,“他一定会来,而且很快。”
赵龙赞许地点了点头。
“钱老说得一点没错。”
“像黄文炳这种人,他心里有杆秤。一边是沈万三给的金山银山,另一边是他自己的乌纱帽和身家性命。”
“风平浪静时,他自然会倒向金山银山。可一旦咱们把秤砣往他性命那一边狠狠砸上一下,这杆秤会如何倾斜,结果不言而喻。”
“他今晚若是不来,那就说明他还抱有幻想;若来了,就说明他已经想通,准备弃船逃生了。”
两人正说着,帐篷的帘子被人从外面轻轻掀开。
一名锦衣卫校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对着赵龙躬身一拜。
“启禀队长,营地外来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轿子里的人自称是杭州知府的幕僚,姓孙,指名要深夜密会队长您。”
来了。
赵龙和钱有才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让他进来。”赵龙挥了挥手,平静地说道,“记住,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顶帐篷十步之内。”
“是!”
锦衣卫领命而去。
很快,一个身形略显干瘦的中年文士就在锦衣卫的引领下,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帐篷。
来人正是黄文炳的心腹师爷,孙秀才。
他一进帐篷,目光就和坐在书案后的赵龙对上了。
孙秀才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眼前的年轻人实在太过年轻,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让人看不透,平静的目光扫过来,竟然让他这个在官场混迹了半辈子的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对着赵龙就要行跪拜大礼。
“罪人孙秀才,拜见赵队长!”
赵龙却抬了抬手。
“孙先生不必多礼。”他的声音很平和,“深夜前来,想必是有要事吧?请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条木凳。
孙秀才哪里敢坐,只是更加谦卑地躬着身子。
“不敢,不敢!在队长面前,罪人哪有坐的资格。今日之事,全是我家东翁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钦差大人!还望赵队长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他一上来就先把姿态放得极低,各种请罪的话说了一大堆。
赵龙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接受道歉,也不开口呵斥。
一直等到孙秀才说得口干舌燥,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了,赵龙才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孙先生,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绕圈子。”
赵龙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只问你一句,你家东翁让你深夜前来,是已经想好了如何给本官、给我大明的王法一个交代了吗?”
孙秀才的心猛地一颤。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好糊弄,客套话对他根本没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