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
但在满地尸体的沈府大厅里,这段时间足够让从伤口流出的血把靴底粘在地毯上。
围攻的节奏变了。
那些脑子发热冲在最前面的炮灰死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二十来号人,全是沈家供养多年的老手。
他们不再急着换那一千两黄金的赏钱,而是散开了一个松散的圈子,手中的兵刃若即若离地指着孙默。
“别急着上,听他喘气的声音。”
那个一直躲在人堆里的刀疤脸头目压低了声音,狞笑着对左右说道:“这小子肺里像是有把火在烧,只要他在喘,血就止不住。”
孙默靠着那根被砍得木屑翻飞的立柱。
他确实在喘。
每一次吸气,胸腔里都带着铁锈味。
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已经麻木了,血顺着指尖滴在地毯上,积了一小滩暗红色的印记。
他还在握刀。
但手指的痉挛正在变得越来越频繁。
大厅的门窗被钉死,光线昏暗,只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和汗臭味。
那个一直放冷箭的管家从一张翻倒的酸枝木桌后探出半个脑袋,扬起手中的神臂弩:“谁拿他人头,除了老爷的赏,我私人再加两百两!耗死他!”
孙默眼皮跳了一下。
他没有看那个管家,眼角的余光却扫向了管家身后的那个方向。
那里有一扇窗。
虽然被厚木板封了一半,但上半截的窗棂还能透进一丝微弱天光。
那是唯一的通道。
赵龙还在外面。
如果消息送不出去,外面的人就不敢硬闯,一旦拖到天黑,沈万三有无数种办法把这里的尸体处理干净,再把这满地的血说成是家里杀猪宰羊的意外。
那时候,所有的死,都成了白死。
孙默调整了一下呼吸的频率。
他不仅要活,还要把这摊死水炸开。
右手拇指轻轻顶开了怀中那个防水油布包的一角,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上!”
两个贪功的黑衣人见孙默似乎在发呆,交换了个眼神,一左一右同时突进。
左边的攻下三路,右边的直取咽喉。
这是必杀的配合。
孙默没有格挡。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后撤或者闪避的时候,他做了一个违背武学常理的动作。
他迎着刀尖撞了上去。
“噗。”
那种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真实。
左边那人的短刀扎进了孙默的小腹,右边那人的刀锋卡在了他的肋骨之间。
得手了?
两个黑衣人眼中刚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变成了惊恐。
拔不出来。
孙默浑身的肌肉骤然收紧,死死卡住了入体的刀刃,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像是一块千斤巨石,借着两人身体的支撑,猛地向前一压。
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个黑衣人失去了重心。
“滚开!”
孙默低喝一声,肩膀狠狠撞在两人胸口。
两个负责封锁路线的杀手直接被撞得倒飞出去,正好砸翻了后面准备补刀的那个管家。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
正对着那扇窗户。
“拦住他!快!”
还在地上的管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尖叫声变了调。
晚了。
孙默拖着还在流血的身体,甚至不管身上那两道还在往外滋血的伤口,三步并作两步,整个人重重地撞向了那扇窗棂。
“哗啦!”
脆弱的窗纸连同腐朽的木条瞬间崩碎。
细碎的木刺扎进了孙默的脸,他连眼都没眨。
左手从怀中抽出那根只有手指粗细的竹筒,右手甚至来不及用火折子,直接将引信在窗框那粗糙断裂的木茬上狠狠一擦。
摩擦生热。
一簇火星在昏暗中亮起。
孙默将竹筒举过头顶,对准了那一线天光。
“嗤——”
硫磺燃烧的刺鼻气味瞬间盖过了血腥气。
紧接着。
“咻——!”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鬼哨般的啸叫声撕裂了空气。
一道耀眼的红光拖着长长的尾焰,穿过了破碎的窗棂,穿过了沈府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直直地刺入了杭州城阴沉的天幕。
“砰!”
这朵并不算太大的红色烟花,在灰蒙蒙的空中炸开。
红色的粉尘洋洋洒洒。
在白天看来,这光亮并不璀璨,却红得惊心动魄。
沈府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万三手里捏着那个用来保命的玉佛,呆呆地看着窗外那还没散尽的红烟。
他是个商人,但他读过书,也听过戏。
锦衣卫的穿云箭。
这就不是江湖把戏了。
这是开战的檄文。
……
沈府大门外。
石狮子嘴里那炷香,最后一截香灰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断裂,跌落在尘土里,摔散了。
赵龙按着剑柄的手,指节有些发青。
因为用力过猛,掌心的纹路已经印在了鲨鱼皮的剑柄上。
他在等一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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