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破浪南下的同时。
千里之外,福建路,泉州以西的茫茫大山深处。
这里安静得有些反常。
作为“平南大将军”岳飞的中军所在,这地方一点杀气都没有,反而透着股死气沉沉的霉味。
营盘扎在背阴的山坳里,栅栏是用在这山上现砍的生松木和荆棘从胡乱捆起来的,上面的树皮还没干透,渗着黏糊糊的松脂。
十几个值哨的兵,就那么松松垮垮地靠在栅栏边上。
没人站得直。
他们的眼窝深得像两个黑窟窿,颧骨高耸,一张嘴,能看见牙齿缝里都是绿色的菜叶渣子。
那是刚嚼碎的野蕨菜。
手里的红缨枪早就锈了,因为没人有力气去擦,枪杆子被当作拐棍拄在腋下,以此来分担那其实早就轻得没了二两肉的体重。
营地里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操练的号子。
连说话声都没有。
大家都在做同一件事:不动。
不动,肚子里的饿火就能烧得慢一点;不说话,那口吊命的气就能多留一会。
那个打着补丁的中军帅帐里,气氛却像是快要炸开的火药桶。
“咣!”
有人狠狠地踹翻了一张马扎。
牛皋那张原本黑得发亮的脸,此刻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他死死抓着腰间的双锏,指节都在咔咔作响。
“大哥!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个向来不知死字怎么写的铁汉子,声音里竟带了一丝哭腔。
他指着帐帘外头,手抖得像是打摆子:“那帮孙子……那是人干的事吗?!”
岳飞坐在那张缺了一条腿的帅案后。
他在擦剑。
那是离开汴梁时官家赐的御剑,虽然三个月没见过血,但依旧寒光凛凛。
岳飞没抬头,只是很轻很慢地用一块白布,顺着剑脊一寸寸地往下抹。
“说话。”岳飞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上面的灰尘。
“蒲开宗那个杂碎的副将!”
牛皋咬着牙,牙齿都要崩碎了,“刚才带人在咱营门口那块顺风的大石头上……烤全羊!”
“他娘的!那是烤全羊啊!”
“那个孜然味儿,那个油滴在火上的滋滋声……顺着风就往咱弟兄鼻子里灌!”
“刚才巡逻的一个新兵蛋子,闻了两口,直接就在那儿吐酸水,一边吐一边哭!”
牛皋猛地把头盔扯下来摔在地上:“大哥!你发句话!给我五百人!就五百!我也没想活了,我就想冲下去,抢一口肉给那个新兵蛋子吃一口!哪怕吃完就被砍死,也好过在这儿当个饿死鬼!”
帐内一片死寂。
张宪低着头,手指抠进了泥地里。
另外几个偏将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这种羞辱,比刀子捅进心窝还要疼。被围了也是整整三个月,吃草根,吃树皮,甚至是吃观音土,他们没哼过一声。
可那飘进来的肉香,真的能把人的理智给烧也化了。
“擦——擦——”
只有白布摩擦剑锋的轻微声响。
岳飞终于擦完了最后一点锈迹。
他把剑举起来,对着帐顶漏下来的一缕阳光看了看,那张瘦得两腮塌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要去抢羊?”
岳飞反手将剑还在鞘中,没发出一点声音,“蒲家军下面有五万人,粮草堆成山,弓弩手就在那儿等着咱们露头。”
“你觉得,咱们这三千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兄弟,冲下去是能抢到那只羊,还是给人家送菜?”
“那怎么办?!”
牛皋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铁打的汉子,眼泪混着泥灰往下掉,“就在这儿等着?等着饿死?等着让人家看笑话?”
“再等等。”
岳飞站起身。
他那身大红战袍现在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是挂在衣架子上。
但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大帐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下。
“等什么?等天上掉馅饼?”牛皋也不管了,什么荤话都往外冒,“还是等那观音菩萨下凡给咱们变出馒头来?”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怪异的号角声,突然从最高的了望塔上传了下来。
那个声音不对。
不是那种发现敌袭时急促、尖锐的短声,而是一种拉长的、变了调的、甚至带着一点破音的怪叫。
“什么动静?”
牛皋从地上一弹而起,抓起双锏就往外冲,眼里的红光更盛了,“是不是那帮孙子攻山了?!好!来得好!老子跟他们拼了!”
岳飞的手在剑柄上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大步掀开帐帘,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能看见大海的高台。
海风有些咸。
岳飞眯起眼睛。
在东南方向那片一直空荡荡、让人绝望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白色。
先是一点。
然后是一片。
最后,如同仲夏时的积雨云,那白色的帆影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海平线,遮天蔽日而来。
最前面的那艘巨舰,庞大得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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