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通的船队还没停稳,头几艘冲滩的小艇已经像是着了火一样,直接铲上了沙滩。
还没等船帮蹭上沙地,那几个光着膀子的水手就跟疯了一样,把一个个沉重的麻袋往沙滩上硬砸。
“嘭!嘭!嘭!”
那一声声闷响,比任何战鼓都砸人心。
“新米!都是他娘的今年新米!”
一个水手嚎着嗓子,一边往下扔,一边把手里的一个酒坛子摔碎在礁石上,酒香瞬间盖过了咸腥的海风,“李宰相给的!两百坛绍兴黄酒!五千斤咸鱼!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岸上,那群原本摇摇晃晃的岳家军士兵,眼里的这点瞳距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一刻,没有什么军纪,也没有什么队列。
几百号人像是被火烧了尾巴,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
一个刚入伍的小兵,甚至跑丢了一只草鞋,赤着脚踩在尖锐的贝壳上也浑然不觉。
他扑到一个摔开扣子的麻袋前,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白花花的米堆里。
“哈……哈……”
他大口大口地吸气,贪婪地闻着那股生米特有的粉尘味。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糊得满脸都是米粒,活像个刚从米缸里偷吃出来的花脸猫。
“都别愣着!扛!给老子往山上扛!”
……
半个时辰后。
岳家军大营。
这里的空气变了。
之前那种混合着死人味、生锈铁器味和陈腐烂泥味的空气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霸道。
一种霸道得不像话的饭香。
那是几千斤白米在沸水里翻滚时炸开的淀粉甜香,那是被厚厚的油脂煎得卷边儿的咸鱼透出的焦香,还有从腊肉肌理中渗出来的陈年肉香。
校场中央,三十口比马槽还大的行军铁锅一字排开。
底下的松木柴火烧得哔啵作响,火舌舔着锅底,把整口锅都烧得通红。
锅里,那一座座白花花的米饭山,冒着能烫死人的热气,把头顶那片天都给熏白了。
“咕……咚。”
不知道是谁先咽了一口口水。
紧接着,整个校场就像是打雷一样,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吞咽声。
三千名士兵,手里端着缺口的破瓷碗、甚至是用头盔当饭盆,死死地盯着那锅饭。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饭,像是在看这辈子没见过的绝世美人。
没人得动。
即使手里的筷子已经被捏得弯曲变形,也没人敢往前迈一步。
岳飞站在头一口大锅边上。
他也端着个碗。
那碗边豁了个口子,是他昨晚磨剑时不小心碰掉的。
他看着底下这帮眼珠子都快瞪出血的弟兄。
“牛皋!”
“在!”
那声回应带着一股子迫不及待的颤音。
“这头一勺,你来!”
“得嘞!”
牛皋把手里的双锏往地上一扔,抢过一把比铁锹还大的木勺,也没在那稀稀拉拉的边上晃悠,直接往锅中心最深、最热乎的地方狠狠一挖。
一勺下去,饭尖儿高出碗沿三寸。
他又跑到旁边的肉锅,不管不顾地舀了一大勺还在咕嘟冒泡的腊肉汤汁,红亮的油水把白饭浇了个透,滋溜一声钻进了米粒缝里。
牛皋端着这碗简直能用来要命的饭,没吃。
他转了个身,那张黑脸上全是汗,双手捧着碗,郑重地举过头顶。
“大哥,这第一口,得您吃。”
岳飞接过来。
这碗真的很烫,烫得掌心生疼,但疼得真实。
他转身面对全军。
“弟兄们。”
岳飞的声音有些哑,不像是以往的洪亮,反而像是有把刀在嗓子里磨。
“咱们在这山沟沟里当了三个月的耗子。吃的是观音土,喝的是烂泥塘,让山下那帮杂碎骂咱们是叫花子。”
“这口气,憋不憋?”
岳飞举起碗。
“这顿饭,不是朝廷可怜咱们,也不是施舍!”
“这是断头饭之后的还魂饭!”
“咱们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吃饱了这顿,咱们就不再是人!”
岳飞那双眼里爆出了森然的杀气,像是两把要吃人的钩子:
“告诉我,吃饱了,干什么?!”
三千只破碗同时举向天空。
三千声嘶吼汇成了一个词,把山里的飞鸟都震了下来:
“杀人!!”
“好!”
岳飞仰起脖子,根本不顾那饭有多烫,像吞刀子一样,把那大半碗饭硬生生扒进了嘴里。
“给我吃!往死里吃!”
这一声令下,校场瞬间变成了另一种战场。
没人说话。
甚至连那点简单的客套都没了。
只能听见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喀嚓!喀嚓!”
那是有人连着咸鱼的硬刺直接嚼碎了咽下去的声音。
有人噎住了,脸憋得紫涨,拼命捶胸口,眼泪哗哗流,就是舍不得把嘴里的饭吐出来,抓起旁边的凉水瓢猛灌一口,硬生生往下压。
一碗下去,原本那是死灰色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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