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
巨大的御舟船队,如同从天而降的一群巨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宿州城外三十里的汴河河段。
这里的河面很宽,两岸是大片因为连年战乱和淮水泛滥而荒废的农田。
夕阳像是被打翻的血桶,染红了半边天,也把那浊黄的河水映得有些发红。
赵桓没有穿他的金甲,而是换了一身寻常武将穿的黑色扎甲,只带了一顶普通的铁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他站在船头,手里举着一副千里镜(之前用琉璃厂技术磨制的单筒望远镜),看向不远处的岸边。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村落。
村落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人。
不是那种正常的村落聚居,而是像蚁窝一样,数不清的流民挤在一起。
他们衣衫褴褛,甚至有很多人衣不蔽体,个个瘦得如同骷髅,眼窝深陷。
“靠岸。”
赵桓放下千里镜,冷冷地下令。
“陛下!”韩世忠急了,他一把拉住赵桓的胳膊,“这下面少说有好几千号流民,而且看样子都已经疯癫了!咱们这大船一靠岸,他们要是涌上来,臣这点护卫根本挡不住啊!”
“怕什么?”
赵桓甩开他的手,“带着这一船的箭,还怕那群手里只有树枝的饿死鬼?再说了,他们现在眼里根本没咱们。”
“你看。”
赵桓指了指岸上一个高高筑起的土台子。
韩世忠顺着看去。
只见那土台上,正站着一个身穿白袍、留着长发、手持一把拂尘的男人。
这打扮,不伦不类。
既不像道士,也不像和尚,倒像是个唱戏的。
这人正挥舞着拂尘,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还从旁边的大缸里舀出一勺浑浊的水,洒向台下。
“他们现在眼里只有那个神棍。”赵桓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寒意。
“而且,朕今天就是来抓这个神棍的。不下去,怎么抓?”
“备小船!朕带亲兵营登岸!”
“若是谁敢拦,那就是造反,直接射杀!”
韩世忠拗不过赵桓,只能狠狠地一跺脚,转头吼道:“亲兵营!全副武装!跟老子上岸!把盾牌都举起来!谁敢让陛下一根头发丝受损,老子活劈了他!”
很快,几艘快船被放下。
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精锐亲兵,护着赵桓,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向了那纷乱的岸滩。
船还没完全靠稳,岸上的一股恶臭就扑面而来。
那是汗臭、尸臭、还有大小便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岸边的流民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几艘突然出现的小船。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土台上的“法师”给吸走了。
赵桓跳下船,那是双厚底的军靴踩在烂泥地里,发出吧唧一声响。
四周的流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麻木、空洞,就像是在看死人,或者是在看空气。
他们似乎已经对这一百个杀气腾腾、全副武装的大兵没有了任何反应。
“都让开!”
一名亲兵班头大声吼道,试图用长枪的枪杆拨开人群。
但这些流民就像是长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他们跪在地上,身体前倾,拼命地向那个土台子的方向伸出手,嘴里发出一种含煳不清的呓语。
“水…圣水…”
“给我一口…给我一口…”
赵桓皱了皱眉。
“别动粗。”他低声喝止了亲兵,“往前挤。”
一百名亲兵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圆阵,护着赵桓,硬生生地在人海中挤出了一条路,向土台逼近。
越走越近,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反而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熏香味。
那土台上的“法师”,此刻正像是癫痫发作一样,浑身抽搐着。
“明王降世!极乐无疆!”
他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极其刺耳。
“如今世道大乱!上有金狗食人,下有昏君无道!天灾人祸,都是那无道昏君引来的天谴!”
“但明王慈悲!见不得众生受苦!”
“只要喝了这碗符水!哪怕是饿死,这也是肉身解脱!死后魂魄直升极乐世界!那里有吃不完的馒头,有喝不尽的肉汤!”
他这一喊,底下的流民更加疯狂了。
他们开始磕头,脑袋重重地撞在坚硬的泥地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自知。
“求明王慈悲!求赐圣水!”
那“法师”得意地一笑。
他从旁边的大缸里舀起一碗看着像泥浆一样的水,这是他加了料的符水,里面混了会让认致幻的曼陀罗和大量朱砂。
“来!今日有缘者得之!”
他随手将那碗水泼向人群。
那些流民为了抢那几滴溅落的水珠,竟然相互扭打起来,甚至有人因为太虚弱而被踩在脚下,发出微弱的惨叫,但根本没人理会。
赵桓站在人群外圈,看着这一幕,双拳死死地攥紧,指甲都要嵌进肉里。
这就是这帮人所谓的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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