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毒辣辣地照在江宁府孔庙前的大广场上。
没有风,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但这广场上的气氛,比这天气还要压抑。
黑压压的一片,却又白得刺眼。
那是数千名穿着白色儒衫的学子,从明道书院的少年,到白发苍苍的老童生,此刻都整整齐齐地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
他们没有打伞,也没有喝水。
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本打开的《论语》或者是《孟子》。
但这书不是拿来读的,而是被当成了一种武器,一种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皇权示威的无声武器。
广场中央,那个最高大的孔子铜像下。
林怀德跪在丝织的软垫上——这是独属于他这个大儒的特权,虽然他嘴上说着与学子同甘共苦。
此时的他,早已是涕泪横流。
他一边用颤抖的手指着天,一边用那种极为悲愤、极具感染力的腔调,大声哭诉:
“呜唿!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可如今,大宋虽有天日,却被乌云遮蔽!圣人教诲被弃如敝履!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孔圣人若是在天有灵,您睁开眼看看吧!”
“那高坐庙堂之上的人,竟然要让商贾贱流与吾等读书人同列!竟然要用那些奇技淫巧来取代治国大道!”
“这国将不国!礼崩乐坏啊!”
他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再加上周围那几千个学子时不时配合着发出整齐的悲鸣,那种场面,极具煽动性。
广场周围,围观的百姓已经把几条街都堵死了。
老百姓哪里懂什么科举改制的深意。
他们只看到平日里高不可攀的老爷们、相公们,现在一个个跪在地上哭得像泪人一样,还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宋江山”。
这种看似高尚的“受害者形象”,立刻就把舆论的天平给压歪了。
“哎呀,这看着真是可怜啊。”一个卖菜的大婶抹着眼泪说,“那些读书人平日里斯斯文文的,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这样。”
“听说官家要让那些挑大粪的也能当官?”旁边一个老汉叹气,“这怎么行?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就是啊,读书人才是天上的文曲星,怎么能受这种侮辱?”
人群中,这样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林怀德听在耳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知道,自己这一招“苦肉计”加“道德绑架”,算是赌对了。
只要能把这民意裹挟起来,只要能让这全天下的悠悠之口都指向那个新来的小皇帝。
那就算他是真龙天子,也得在这浩荡的民意面前低头!
......
此时,广场的一角。
李纲急得满头大汗,那身宰相的紫袍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带着几十个江宁府的差役,却根本不敢靠近那个人墙。
“林山长!林公!您这是何苦呢?”
李纲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把这事闹得这么僵吗?”
“陛下也是为了选拔人才,并不是可以为了要针对读书人啊!”
“李大人!”
林怀德猛地转过身,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纲。
“您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您也是两榜进士出身!”
“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那千年的道统被毁吗?”
“您现在不去劝谏陛下收回成命,反而来劝我们这些为了大义而死谏的读书人?”
“您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一顶“欺师灭祖”的大帽子扣下来,把李纲噎得脸红脖子粗。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他也想劝赵桓稍微退一步,给这些读书人留点面子。
但他更知道赵桓的脾气。
那位也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
这两边要是真撞上了,那最后肯定是血流成河。
“林公,您这又是棺材又是罢考的,这就是在逼宫啊!”李纲急道,“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逼宫?”
林怀德冷笑一声,指了指旁边那几口早已摆好的黑漆棺材。
“若是能用我这把老骨头,换回陛下的清明,换回大宋的正道。”
“那我林怀德,死而无憾!”
“今日,陛下若是不来这孔庙前,当着圣人的面发誓收回那张荒谬的榜文。”
“我们就不起!”
“就算跪死在这里,我们也绝不退半步!”
“不仅不退!”林怀德振臂高呼,“我们还要绝食!以死明志!”
“绝食!绝食!”
身后那数千学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跟着高喊起来。
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得李纲耳朵嗡嗡作响。
就在这几乎已经陷入死局的时刻。
突然。
广场外围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铜锣声。
“当当当当!”
这声音极为刺耳,硬生生地把那些学子的口号声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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