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但孔庙广场上的热度却丝毫未减。
反而是在沸腾。
这恐怕是江宁城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
上至致仕的退休老官,下至贩夫走卒,就连街边讨饭的叫花子,都拼了命地往这孔庙广场里挤。
大家都想看看这千古未有的奇景——皇帝老爷亲自下场,跟那帮平日里鼻孔朝天的读书人打擂台!
高台之上。
一边坐着一身青衫、神情淡然的赵桓,他的面前除了一把烂泥,还有那一摞厚厚的账册和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算盘。
另一边坐着白须飘飘、一身正气的林怀德,他的身后还坐着几个同样德高望重的书院大儒,面前则是摆着那几本圣贤书。
一边是“俗到家”,一边是“雅上天”。
泾渭分明。
“林山长,你是客,也是长者,你先请。”赵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甚至还好心地指了指旁边的一碗凉茶,“天热,润润嗓子。”
林怀德看都没看那碗茶。
他站起身,对着孔子像遥遥一拜,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台下那乌压压的人群,开口了。
“陛下,今日咱们不是斗嘴皮子,也不是比谁的嗓门大。”
“既然是在孔圣人面前,那就要讲圣人之道。”
林怀德的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改科举,要考什么算学、律法,甚至要考那些工匠的活计。”
“还要让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入仕。”
“这就是在舍本逐末!”
他指着这天,指着这地,激动地说道:
“治国,靠的是德行!靠的是教化!靠的是仁义礼智信!”
“尧舜禹汤之所以能治天下,难道是因为他们会算账吗?是因为他们懂得如何烧砖修堤吗?”
“不!”
“是因为他们有大德!有仁心!”
“君子不器!真正的人才,是应该胸怀天下,懂得治国大道的通才,而不是那种只知道算计几两银子、只知道摆弄几块木头的匠人!”
说到这,他转身看向赵桓,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陛下若是选拔上来的都是这种眼里只有利、没有义的小人。”
“那这大宋的朝堂,岂不是成了市井集市?”
“官员之间互相算计,只问利益不问是非!”
“到时候,人心坏了,这江山,还怎么守得住?!”
“好!”
台下那几千个儒生,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山长说得好!”
“治国当以德为先!”
“商贾误国!匠人误国!”
林怀德听在耳里,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抚须而笑,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直接占领了道德制高点。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的小皇帝,怎么从这个德行的大坑里跳出来。
赵桓一直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也没有生气,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听那一波波的叫好声。
直到全场稍微安静了一点。
他才慢悠悠地拿起了面前桌上的一本账册。
那账册的封皮都已经磨烂了,上面还沾着不少干了的泥点子。
“林山长说得真好听。”赵桓拍了拍账册,“朕都快被你说哭了。”
“德行,仁心,教化。”
“这确实是好东西。”
“但朕今天想问林山长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赵桓站起身,把那本脏兮兮的账册,直接扔到了林怀德那干净整洁的几案上。
“啪”的一声。
那上面的泥点子,甚至溅了一点到林怀德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衫上。
林怀德皱了皱眉,本能地想要掸去那些污渍。
“林山长别急着嫌脏。”
赵桓指着那账册说道。
“这是去年淮南东路修筑淮河大堤的《工程备忘录》。”
“也就是你口中那种匠人才会写的烂账。”
“朕问你。”
赵桓突然收起了那种散漫,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去年淮南大水,淹没良田三十万亩,流民百万。”
“洪水漫过宿州城墙的时候,能不能靠你的德行把它堵回去?”
林怀德一愣:“这......水患乃天灾,需修德政以感化上苍......”
“放屁!”
赵桓直接爆了粗口。
这两个字像个炸雷一样,把全场都震了一下。
皇帝骂脏话?
但赵桓根本不在乎。
“感化上苍?你让那发大水平息下来了?”
“朕在宿州修堤的时候,是靠着那几千个讲武堂的学生,靠着那些征召来的工匠!”
“他们在泥水里泡了三天三夜!”
“他们算这土方,一车土能填多大的坑,算这石料,要多大的石头才能挡住急流!”
“算这人头,每个人每天吃几个馒头,才有力气干活!”
“林大才子!”
赵桓指着林怀德的鼻子,大声喝问道:
“朕现在就这本账摊开给你看。”
“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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