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怀德的彻底哑火,高台之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
那种死寂不是没人说话,而是刚才赵桓那一番连珠炮般的质问,还回荡在每个人的脑子里,震得人耳膜发麻。
林怀德瘫坐在椅子上,那精心打理的白胡子此刻看起来凌乱不堪。他低着头,那曾经高昂的头颅如今重重地垂下,仿佛那本薄薄的账册有千斤重,压得他直不起腰。
但旧势力如果不挣扎到底,就不叫旧势力了。
林怀德虽然败了,但他身后还有人。
“陛下此言差矣!”
一声略显尖锐的断喝,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只见林怀德身后的席位上,站起来一个身形微胖、面容肃穆的老者。此人名叫周正儒,是明道书院的副山长,也是这江南除了林怀德之外,辈分最高的大儒。
他不同于林怀德那种全靠气势压人,他更擅长那个“礼”字。
也就是所谓的讲规矩。
“陛下刚才所言,虽然痛快,但却是在动摇国本!”
周正儒大步走到台前,虽然面对的是皇帝,但他依然把腰板挺得很直,摆出一副“我不怕死谏”的架势。
“陛下既然提到了商贾,提到了那些......工匠。”
“那老夫就要问陛下一句。”
“士农工商,此乃太祖定下的四民之序,也是维系这天下安定的根本礼法!”
“士为尊,因为士能治国平天下。”
“商为末,因为商只图利,不知义。”
周正儒指着台下那些混杂在人群中,眼神闪烁、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寒门子弟、商贾之子,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如今陛下开此恩科,不仅不考圣人经典,反而要考那些市井杂学。”
“更荒唐的是,竟然允许那些浑身铜臭的商贾子弟、那些满手泥巴的工匠后代,堂而皇之地踏入考场,与我辈读书人同列!”
“这是什么?”
周正儒痛心疾首地拍着胸口:
“这是有辱斯文!这是乱了尊卑!这是要把孔圣人的庙堂,变成菜市场啊!”
“若是让这些人当了官,那这朝堂之上,岂不要全是斤斤计较之声?哪里还有一点读书人的体面?!”
他这一番话,虽然听起来很刺耳,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其实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上层精英”的想法。
台下那些刚刚有些动摇的士子们,听到这熟悉的论调,腰杆子稍微又挺直了一点。
对啊!
凭什么我们要跟那些泥腿子一起考试?
我们可是寒窗苦读十年的读书人,是有身份的!
赵桓看着那个一脸正义凛然的周正儒,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他只是慢慢地站起身,甚至还整了整自己的龙袍。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冷意。
“有辱斯文?”
赵桓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周夫子,你的意思是,只有你们这些读了几本经书的人,才配叫斯文?”
“只有你们当了官,才叫体面?”
“而那些终日劳作、满手老茧的人,就是下贱?就是不配登大雅之堂?”
周正儒昂着头:“分工有不同,尊卑自有别。此乃天理。”
“好一个天理!”
赵桓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跨得极大,直接逼到了高台的边缘,仿佛要直接跨进那下面无数的百姓中间。
“既然你要讲天理,那朕今天就跟你还是讲讲这个天理!”
赵桓伸手一指台下。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那些穿着儒衫的书生,而是指向了更外围、那些穿着短褐、打着补丁、甚至赤着脚的普通百姓。
“周正儒,你看看他们!”
“你看看那些把你所谓的斯文踩在脚下的泥腿子!”
“你身上穿的这件上好的苏绸直裰,是谁养蚕、谁缫丝、谁一梭子一梭子织出来的?!”
“是你吗?”
“不!是那些被你骂作下贱的织工村妇!”
周正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
“你每日吃的精米白面,又是谁顶着烈日、弯着腰、一锄头一锄头种出来的?!”
“是你吗?”
“不!是那些被你看不起的农夫!”
赵桓的声音越来越大,不需要任何扩音设备,那发自丹田的怒吼,震得每个人心口发颤。
“你住的这高门大院,走的这青石板路,又是谁一块砖一块砖烧出来,一块石一块石铺出来的?!”
“是你吗?”
“不!还是那些浑身泥巴的工匠!”
赵桓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周正儒,眼神锐利如刀。
“没有他们织布,你得光着屁股在这里跟朕讲礼义!”
“没有他们种田,你早就饿成了一具干尸,还谈什么尊卑!?”
“没有他们盖房,你得去山洞里当野人,还谈什么斯文!”
这三句话,每一句都像一个重锤,狠狠地砸在周正儒那所谓的“体面”上。
周正儒张着嘴,脸色煞白,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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